受访人：彼得·希拉里采访人：《世界新闻报》记者李培春

　　1953年5月29日接近中午的时候，新西兰奥克兰的养蜂人爱德蒙德·希拉里和他的夏尔巴人同伴丹增终于站在了地球最高峰——珠穆朗玛峰那长不过5米，宽不过1、2米的顶峰上，人类首次征服了珠峰。希拉里和丹增在登顶前面临的最后一个障碍，那块12米高的陡峭岩石，后来被命名为“希拉里台阶”。

　　在人类征服珠峰50周年之际，《世界新闻报》记者独家专访了爱德蒙德·希拉里的儿子彼得·希拉里。彼得·希拉里也是一位登山专家，曾两次登顶珠穆朗玛峰。第二次登顶，是在2002年，彼得·希拉里已经48岁之际。

　　方寸之地世界之巅

　　《世界新闻报》：您现在正在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此次去尼泊尔一定与纪念50年前你父亲登顶珠峰有关吧？

　　希拉里：是的。加德满都是1953年那次登顶行动的出发地。登山者们当年是从这里前往喜马拉雅山尼泊尔一侧，开始登顶行动的。

　　我这次要从加德满都出发前往喜玛拉雅山尼泊尔一侧的登山者大本营，然后参加在海拔3900米处的唐伯奇寺院举行的纪念人类首次征服珠峰的庆祝活动。200多位国际登山运动员和许多尼泊尔朋友将参加这次活动，将是一次非常盛大的活动。

　　《世界新闻报》：你知道吗，为了纪念50年前你父亲登顶，一批中国登山运动员正从北侧向珠峰进发。

　　希拉里：是的，我听说了。今年有很多登山队在珠峰活动，人数可能是创纪录的。我今天听说，单是在尼泊尔一侧，也就是珠峰南侧，现在就有33支登山队准备登顶；听说在珠峰北，也就是中国一侧，也有相近数目的登山队在行动着。

　　《世界新闻报》：我们知道登顶有两条路径：南线和北线。不论从南线和北线，登山者们最后到达的都是同一个地方吗？

　　希拉里：绝对是同一个地点，而且是一个非常小的地方。

　　这也是珠峰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方：它有接近9公里高，你沿着那些陡峭的、裸露着的山坡向上攀登，只要犯一个小小的错误，就会丧生。一个滑倒，就可能让你飞到空中，坠入深谷。可是，如果能够沿着山坡向上，抵达山脊，沿着山脊向上，你就能够到达那个小小的、被积雪覆盖的圆顶。顶峰不过1、2米宽，5米长。

　　父亲与儿子

　　《世界新闻报》：你是在爱德蒙德爵士登顶一年后出生的。你何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是位卓越人物的？

　　希拉里：记得小时候去机场，总有人把我的父亲团团围住，要求与他合影；直到今天也依然如此。我渐渐意识到，我的父亲确实做了一些非常特殊的事情。我父亲所做的“特殊事情”，远不只是与他的夏尔巴伙伴丹增一道，最先登上珠峰。我父亲是抵达南极的第三人。1957年，他帮助建立了新西兰的南极考察站。在过去的40多年里，父亲还创立了“喜玛拉雅信托基金”，帮助在喜玛拉雅山脚地区建立了42所学校或是医院。

　　《世界新闻报》：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的经历对你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产生了什么影响？

　　希拉里：子承父业的事情经常发生，我也不例外。我从小在一种户外的、山区生活的氛围中长大。经常有来自世界各地非常有名望的登山者到我家里。从孩童时候起，我就喜欢听大人们讲登山的故事，也经常接到参加登山活动的邀请。我一直想成为他们的一员，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事情可以引起我的兴趣。

　　我第一次登山是在10岁的时候。我父亲的尼泊尔向导明玛——他也帮助我父亲在尼泊尔建立学校和医院——到新西兰来探望我们。我们去登新西兰南岛的“雾山”，那座山峰海拔大约2500米。我父亲走在前面，明玛在我的后面。我至今清楚地记得自己从他们身上所感受到的那种信心。

　　站在地球最高峰

　　《世界新闻报》：你曾两次登顶珠峰：一次是在1990年，一次是在2002年。2002年时你已经48岁，你认为身体条件在攀登珠峰的过程中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希拉里：攀登喜玛拉雅这座海拔超过8000米的山，需要的经验也许会更多一些。从心理和精神上的考验会更严峻。我觉得30岁左右是攀登喜玛拉雅山最合适的年龄。

　　进入40岁，你的身体条件就会开始对攀登产生影响。攀登海拔那么高的山，呼吸频率和心脏跳动速度都会非常快，攀登会更加困难，也肯定一定会注意到自己前进的速度会比别人慢一点。去年登顶的时候我确实感到了这一点。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心理是一个主要因素，你必须不断鼓励自己前进，强迫自己向顶点接近，并感受到那种自信心。

　　我觉得去年真正帮助我登上顶峰的，正是这一信念。

　　《世界新闻报》：当你最终登上12年前曾经到过的地方、也是你父亲因之而闻名的地方时，感受如何？

　　希拉里：当然有一种强烈的喜悦之情。每次登顶后，还会有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终于不必再向前进了，所有强迫你向前走的压力和力量都不复存在，你知道，现在可以开始下山了。

　　这一次有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我在珠峰顶上用卫星电话与远在新西兰的父亲通话。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时刻：通过电话，我将自己的所见与1953年登顶珠峰的父亲所描述的情景一一对照。而且一个小时以前，我刚刚爬过以他的名字命令的“希拉里台阶”。我感到热泪满眶。

　　还有另一种我前所未有的感触：除了父亲1953年登顶与我刚刚的登顶之间那种奇妙的联系外，我突然意识到，在攀登顶峰的过程中，我也经历了我的父亲和丹增一样的心路历程。我被这种新感触所征服，终于能够真正赞赏我父亲和丹增在40多年前所做的一切。那是一个神奇的、心有所感的时刻。

　　《世界新闻报》：在攀登的过程中，你感到哪一段是最困难的阶段？

　　希拉里：在距峰顶不远、以我父亲命名的一段高为12米的垂直崖壁那里。在这个季节，喜玛拉雅山有很多登山者。我正在向上爬，离“希拉里台阶”的顶端还有几米，跟在我后面的登山者已经抓住了绳子准备向上爬，这把我荡得撞在岩石上。我的伙伴在头顶向台阶下的人喊话“你们得松开绳子”，同时我感到自己几乎不能呼吸，动弹不得。后面的人松开了绳子，我才能又接着向上爬。

　　我想这可能会是今后攀登喜玛拉雅山的一个隐患：登山者越来越多，上山的道路也越来越拥堵。

　　直觉救了希拉里一命

　　《世界新闻报》：登山是一项冒险的活动。你是怎样控制风险的？

　　希拉里：毫无疑问，攀登像珠穆朗玛峰这样的山峰是件冒险的事。喜玛拉雅山是很严酷的：气候恶劣，峰顶风力很强，大雪崩的危险、冰川上的裂谷等等。唯一可以降低风险的办法，就是像对待生命中任何其它的事情一样：学习和积累经验。

　　在我10岁的时候，我父亲就带着我去登山了。在我的一生中，我攀登了许许多多的山，但直到35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去攀登珠峰。我用了20多年的时间去积累经验。今天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许多年青的登山者在没什么经验的情况下就想要登顶珠峰。我认为他们放弃了学习和积累经验过程中的很多乐趣。

　　《世界新闻报》：1995年的时候，你与另外几名登山者去攀登另外一座山峰。在快要登顶的时候，你转回头下了山；而那些接着前进的登山者全部丧生。是经验救了你吗？

　　希拉里：那一次我和另外7个人一起去登位于中国西部与巴基斯坦交界处的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我们已经到了海拔8200米的地方，离顶峰只有400米。可我就是有那种非常糟糕的直觉：天气恶劣、我自己的状态不好，加上天色已晚。我决定向后转。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那是否正确，但是感到应该听从这种第六感觉。尽管其他的7个人决定继续前进，我还是一个人下山了。

　　暴风雪持续着，越来越猛烈，我被一种恐怖笼罩着，最后终于回到了设在海拔6300米处的营地。令人难过的是，那7名继续前进的登山者全部消失在了那场暴风雪中。

　　从我个人的经验中，我学到的一点就是，你必须相信自己对天气和自己的状态作出判断的能力。有时候，你甚至对这种判断没有把握，但是你必须相信来自经验和直觉的这种判断。这也是我长年观察我的父亲后所学到的东西。我想它是带我走下乔戈里峰的东西。

　　与夏尔巴人的深厚友谊

　　《世界新闻报》：你和你的父亲与尼泊尔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再访尼国，你的感觉如何？

　　希拉里：尼泊尔对我们意味着很多东西。我想，很多外国人，尤其是当他们第一次去尼泊尔时，他们是冲着喜玛拉雅山去的。他们想像着那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计划带回去许多关于珠峰的照片。但当他们踏上归途的时候，他们谈论得更多的往往是住在喜玛拉雅山山脚的那些非常友善的人们。如果你试图攀登珠峰，你与当地的夏尔巴人会有非常亲密的关系。

　　尤其是我的父亲，他的“喜玛拉雅信托基金”，在喜玛拉雅山麓修建了许多医院和学校，我们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我想我们在这里所获得的敬重，要比任何其他的人都多。“喜玛拉雅信托基金”在这里的工作已经进行了40多年。多年前的无知幼童，在我们所建立的学校里获得了初等教育，后来成为医生、飞行员和商人，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我们从他们那里所受到的回馈，也是巨大的。

　　《世界新闻报》：我对此深有感触。我和你下榻饭店的接线员聊了几分钟，她对你家的情况如数家珍。

　　希拉里：多年来我们家经常到这里来。我父亲原来每年都要到加德满都两次，今年他已经83岁了，这些年他还是会每年来一次。我自己也常常一年来两次。不论我们是住在这家酒店，还是住在朋友家里，人们都会知道。尼泊尔是我们家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世界新闻报》：当我们谈到攀登珠峰时，我们总会谈到充当向导的夏尔巴人。你认为他们得到了应有的承认吗？

　　希拉里：夏尔巴人提供了不可估量的帮助。在早年攀登珠峰的活动中，夏尔巴人提供了很多后勤帮助，那时候他们关于登山的知识还不够丰富。今天，一些夏尔巴人是最好的登山者。他们在冰川上固定绳子，为登山做所有主要的基础性工作。几乎所有的登山队都要依靠夏尔巴人去钉绳子、做后勤。但遗憾的是，直到最近，夏尔巴人才真正获得了应有的承认。

　　我非常自豪的一点是，在我第二次登顶珠峰的时候，《国家地理》的摄影师与我们一道，拍摄了夏尔巴人在攀登珠峰的过程中所做的贡献。如果没有他们，登顶珠峰是不可能的。

　　《世界新闻报》：我们知道你父亲与当年一同登顶的夏尔巴人丹增是好朋友；你与丹增的儿子占木陵去年也携手登上珠峰，两家的第三代是否也会因登山结成友谊呢？

　　希拉里：丹增的外孙塔西37岁，是登山健将，他已经成功地征服了珠峰。

　　我的孩子还都很小。我女儿今年13岁，这次要和我一起进山。她有时候也会叨叨，说“可能我会去登珠穆朗玛峰”。但是在她完全对登山产生热爱之前，我并不想让我的孩子去做这件事。他们必须爱山、爱山里居住的人们、享受登山的整个过程。如果登山对他们而言，只是想盲目地重复他们的父亲或是他们非常著名的祖父所做的事情，那么我宁愿他们不要去做这件事。但是如果他们真的热爱登山，不断地去积累经验，最后他们决定要登珠峰的话，那么我会鼓励他们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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