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云

　　“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

　　——恩格斯

　　安第斯山脉的蝴蝶拍动一下翅膀，孟买就会刮起龙卷风”，这是对混沌理论的通俗概括，它形象地描述了那些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事件可以在组合叠加后导致一场巨变的现象。同样，在疾病的世界里，任何微小的、随机的、分子级的病菌基因改变，都相当于一次蝴蝶振翅，它所引发的传染病便是能摧毁生命、使社会陷入混乱的龙卷风。在更大的灾难降临之前，人类应该重新回顾生态学家和环境保护主义者一直以来的告诫：以混沌的方式看待自己与自然界的关系，对动植物和人类之间无限复杂的关系网哪怕最微小的一次触动，都可能产生不可预见的灾难性后果。

　　是否要树立一个敌人？

　　人是一种生物，病毒也是一种生物。根据科学家考证，病毒这一古老种系在地球上至少已经生息了20亿年，而人类满打满算也只有区区百万年的历史。如果病毒国度也有新闻发言人的话，它会理直气壮地对人类说，世界原本是我们的辖地，而你们却在诞生不久后就侵占了我们的地盘，比如热带雨林；围剿了我们的伙伴，比如天花和麻疹。想想看，我们病毒王国岂能束手待毙？你们大规模地改变了地球的生态，我们当然要反扑。你们破坏了“生物链”，我们当然要报复……面对病毒的咄咄攻势，杰弗雷·卡农在他的著作《超级病毒》中写道：“半个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人投入了对细菌的战争，但是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战斗已经陷入了僵局中，它就像一场固定阵地的消耗战，双方都在奋力支撑，以备在战壕中进行下一次战斗。如今，各种新的病毒不断出现、老病毒又死灰复燃，使人类陷入日益悲壮的地步，导致此局面的部分原因是我们的医学家和生物学家在理解人类与细菌的关系时过于自信。我们用抗生素去摧毁的很多细菌正是我们自身的一部分，大多数时候它们在人体内没有危害，甚至有可能以我们不了解的方式为我们的健康做着贡献。如今，抗生素的使用并没有给‘敌人’造成重大伤亡，却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超级病毒的生成。借用军事术语来说，它们导致了大量的间接伤亡，残杀了那些保持我们身体正常功能与健康的友好菌群，使我们更易受到有害菌种的感染。我们研制出来的抗生素被滥用了，正如炸弹被滥用了一样。而与此同时，繁殖速度惊人的细菌和病毒则不断改变并超过我们，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拥有最为先进的高科技武器的敌人。”可是，人类是否有将病毒视为敌人抑或假想敌的必要？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现实将悲哀地告诉我们，现有的医学技术和生物科技无法保证人类总是站在胜利的一边。面对这样的情势，著名学者罗斯顿和特莱普告诫，我们必须改变对自己在大自然中所处地位的认识，即人类不是大自然的主宰者或统治者，而是大自然家庭中的一员。人类应该成为这个大家庭中的善良公民，仅仅出于自身利益而关心生态平衡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确立一种新型的伦理体系，一种新型的人与自然的平等关系。“人类沙文主义”的时代应该终结了。

　　是否要继续征服自然？

　　自然生态系统的演化历史已告诫人类，生物与其生态环境的和谐的平衡关系，是长期以来在相互作用、相互调整、相互改造、相互适应、相互补充、相互辅助之中形成的。自然生态系统像人类社会一样，不希望一方一厢情愿地对另一方加以控制，否则只会遭到另一方的反抗。因此，人类社会想持续发展，必须充分认识、了解和尊重自然界的发展规律，树立与自然界和谐相处，有节制地利用自然资源，控制自身不切合实际的、违反自然发展规律的欲望。基于不同时期对社会发展的不同认识，人类在看待自身与环境的关系上看法也大相径庭。从雅典时期开始，西方自然哲学的思想就表现为轻视现实世界，强调征服万物和自然，从而走上了一条开发自然以获取更多财富的道路。与此相反，中国古代先哲几千年前就主张“道法自然”，强调人与自然应当处于一种“天人合一”的平等状况，而不是谁征服谁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目前，人类和自然关系的日益恶化，都是由于人类行为的失误导致的，而这种失误不同程度地来自于征服自然论、人类中心主义论和拜金主义论的思想指导。征服自然论鼓舞人类按自己的主观意愿去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但是人类并没有意识到，自然界是不能够被人征服的，自然规律的客观性决定了它不会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恩格斯曾经说：“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每一次胜利，在第一步都确实得到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在第二步和第三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并常常把第一步得到的结果抵消了。”不幸的是，恩格斯的话在现实中屡屡应验。

　　是否可以摆脱生存竞争？

　　从宏观上说，传染病的爆发与生态平衡的破坏息息相关。自脱离原始状态起，人类就有心或无心地确立了自己对其他生物的统治地位，变成其他生物的捕食者，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可以脱离生物链存在，并籍此免于自然的生存竞争。细菌、病毒等微生物对人类的纠缠与侵袭，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人类也是被捕食的对象之一。需要说明的是，在这种自然的生存竞争中，人虽然是病毒的袭击对象之一，但却并不是唯一的对象。在大部分情况下，人可以产生病毒抗体，并同寄生的病毒达成一种可接受的平衡。但是，不是所有的病原体都可以被人体抵抗，在病毒占有绝对优势时，传染病和瘟疫就爆发了。不少专家认为，某种病毒的肆虐不外乎两种情况：其一，这种病毒在自然界早就存在，但以往人类同这种病毒之间还有某些中间“宿主”，即病毒只传播到某些昆虫或更高等动物身上，而与人类不直接接触，对人类不构成威胁。可是人类出于改变生活环境的缘故，消除了这些中间“宿主”，或打乱了它们之间的生态联系，使得该病毒可以直接攻击人类，而人类却缺乏相应的抵抗力。其二，该病毒是变异的结果，而这种变异是人类不自觉的“人工选择”结果。现在人类越来越多地依赖化学药品，其单一的化学成分可能在治疗中有快速明显的效果，但会增加病人对药物的依赖和自身抵抗力的下降。同时，化学药品也会成为对病毒和细菌的自然选择因素，从而增强了病毒的耐药性。目前，人类还不能确切了解周遭共生的各种动物在免疫学上的价值，无法分辨哪些是人类抵抗病毒所不可缺少的屏障。那些从生态平衡角度提倡保护野生动物的根据往往只是出于伦理上的考虑，但在实际生活中，一些人却出于私欲随意屠杀野生动物，或以怪异的方式同各种动物打交道。这就难免打乱免疫学意义上的生态平衡。例如，年初在刚果流行的烈性传染病就是由于当地人吃大猩猩肉而引起的。

　　是否能正视文明的缺陷？

　　人类的生活史一直有流行病和传染病伴随始终，甚至可以说一直处于瘟疫疾病的围攻之下，大多数时候，人类只是在苟且偷生。在今天看来，14世纪那场几乎毁灭欧洲的黑死病已成为遥远的噩梦，公共卫生的改善、疫苗与新药的推广已将疾病从世界大部分地区驱逐，但高枕无忧的时代还远未到来。且不说那些曾一度被控制住的疾病开始出现抗生素抗性，单单艾滋病幽灵的徘徊就让人心惊。它提醒人类，瘟疫流行的时代仍有可能卷土重来，如果不正视这个问题，最终摧毁人类的将不是天外陨星和地球爆炸，而是人类自身滋养出的病菌。在世界历史上，任何一次传染病的大流行，都是人类文明进程所带来的。反过来说，每一次大规模的传染病又对人类文明本身产生极其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在人类最早的狩猎和采集文明阶段，今日所谓的传染病或流行病是基本不存在的，因为那时候人口稀少，每个群体只有几十到数百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游猎群体是自成一体的微型社会，他们的生产方式和生活环境不大可能导致传染病或流行病。随后的农耕文明阶段，人群定居在一起，定居点越来越大，很多动物也被驯化成家畜，这些变化增加了动物与人群之间、人群与人群之间相互传播疾病的机会。人类历史上几乎所有著名的大规模传染病，如天花、流感、肺结核、疟疾、鼠疫、麻疹、霍乱等，都是从动物那里传染来的。近年来，传染病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展趋势已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在追究其原因时，人们一般会提及抗生素类药品的广泛使用导致的细菌耐药性、第三世界国家贫穷导致的营养不良和世界范围内空前规模的人口流动等。但一个重要的原因却常常被人们忽视，那就是生态环境的急剧变化。专家们指出：全球气候逐渐变暖，城市人口日益密集，环境污染不断加剧，自然环境和生活环境的诸般变化，在一定的条件下都会成为传染病肆虐的诱因。据联合国人口统计局最新的统计表明，如今的城市人口已占全球人口的一半，而且这一比例还在不断增加。与此相关，全球的超级城市和卫星城市数量也在不断增加。这种人口集中化的趋势带来的最大危险就是传染病的流行。伴随着人口的剧增，世界各大城市饱受生活垃圾的侵扰，“垃圾围城”不仅成为城市卫生环境的第一“世界难题”，也成为滋养传染病的隐藏土壤。

　　结语

　　曾经荣获普利策奖的畅销书《未来的瘟疫》中写到：“面对病毒，我们需要清醒地理解和认识人类与病毒的关系。在人类贪婪的行为下，法庭上的优胜方是病毒。他们是我们人类的掠食者，假如我们这些智人不去学会如何有理智地在地球村中生活，并同时为微生物提供一些生存机遇的话，那么这场与病毒的大决战中，胜利的一方将永远是病毒。”不可否认，人类具有无穷的智慧，有时可以成为自然的“主人”，可以“主宰”、“征服”和“改造”自然，但这绝不是“掠夺”和“捕杀”自然的借口，而应该体现着人类对大自然更多的责任。“主人”的职责是协调好大自然成员的关系，把地球建设得更美丽、更洁净。尊重大自然的内在价值与多样性，保护、促进、支持那种将增长与发展建立在生态持续性原则基础上的生活方式，极为谨慎地使用各种资源，极为谨慎地处理各种废物，极为谨慎地对待各种生物体的增殖与衰减，维护大自然神圣不可侵犯的完整性。这是地球上每一个公民有必要遵循的生态道德观念。当然，现代意义上的“道法自然”并不意味着回归原始或无所作为，战胜病毒所带来的疾病还是要依靠科学，但前提是它在每一个具体环节上的应用不能违背自然规律。已然爆发过的病毒疾病或许是一种警示，它们告诫人们不要在“征服自然”的路上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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