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宾:罗燕(《庭院中的女人》制片人,女主角)
主持:尹惠
责任编辑:张馨月
尹惠:各位听众,欢迎来到《女人花园》的现场,我现在要为大家介绍我身边的这位女性,她叫罗燕。
罗:听众朋友你们好!
尹:其实我见到你之前看到过一个报道,把你形容成为一个纤细女性。他说当注视你的时候感觉你锐利的目光像把刀子一样,当时我想我要不要注视罗燕。(笑)
(音板:罗燕,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出生六个月以后被父母送到上海,由外公外婆抚养。16岁时被分配到上海棉纺针织厂做挡车女工,1977年恢复高考时罗燕报考了上海戏剧学院,从4800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成为20名被录取的幸运儿之一。1984年刚刚出道的罗燕就因《女大学生宿舍》中的出色表演获得了百花奖最佳女主角提名,1986年又因《红衣少女》获得了百花奖最佳女配角提名,并且获得了800元奖金,她用这笔钱支付了上海外国语学院出国人员培训部的全部学费。半年后,罗燕怀揣着60美元赴美国留学。在美国,她曾干过餐厅招待、保姆、清洁工、保安等工作,终于在1990年获得了波士顿大学的戏剧硕士学位。在经营房地产业获得资金以后,罗燕回到了她热爱的影视行业,于1994年成立了上海蒙斯通国际文化有限公司,并开始重新从事表演工作。今天4月20号由罗燕担任制片人和主演的电影《庭院中的女人》将在全球公演。据了解,这是全国首部由中国人单任独立制片人的好莱坞主流电影。)
尹:其实看你过去的资料还能看到这样的题目说《罗燕,青春片从我开始》,其实80年代的青春片好像是从你开始的?
罗:我不知道。(笑)
尹:感觉当时的《女大学生宿舍》,如果是一些中年人还能够回忆起来,可能那时候一些男的年轻人还在把那里面的角色当作他们的梦中情人。
罗:是吗?
尹:那事隔这么久,你肯定也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心情,包括对电影和做女人的改变是不是?
罗:当然比以前知道的事情更多一些了,对人生也多了很多经验,也对我喜欢的职业—电影多了很多专业知识。
尹:那你觉得从一个青春少女到一个很成熟的女性,你觉得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罗:以前年轻的时候比较冲,想问题简单,比较理想化。现在知道理想和实际的结合,也比较注意细节的操作。人的个性其实在很早年就形成了,事实上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庆幸自己在年轻的时候就把握好了我的人生道路,方向没有很大的改变,也没有什么顿悟,过去怎么错了,现在要怎么样,我还没有这个,只是说继续往前走,也有工作上或者认知上的失误,但这些失误都不是方向上的改变,我觉得这一点我是比较满意的。
尹:其实我刚才在前面介绍你之前提到满街的海报,很多人问我,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电影?看到海报是一个中国女性很传统的一张脸和外国的传教士的脸,他们就会觉得这是怎样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由罗燕给我们讲。
(音板:《庭院里的女人》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938年的中国日军的铁蹄日益迫近,江南水乡的小镇上名门望族吴府在继续着奢华的生活,吴家花园的女主人吴太太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是人们心目中理想夫人的化身,她娴熟自如的安排打理着吴家的一切。就在吴家隆重庆祝吴太太40岁生日的寿宴上,吴太太出人意料的宣布她将为丈夫迎娶一位年轻的姨太太。孤儿院的洋医生安德鲁被吴太太请来做儿子的家庭教师,而安德鲁与吴太太互相吸引坠入了情网,吴太太的儿子凤慕却与父亲新娶的姨太太秋明暗生情愫。一个是发誓终生伺奉上帝的传教士,一个是体面人家的有夫之妇,平静的吴家花园暗潮涌动。)
罗:这部电影实际上是讲一个中年知识女性在人生的转折点上重新考虑她未来的人生道路怎么走完,她重新修正自己的一些做法,我觉得它有它特殊的意义。而且影片当中重点还是讲她对爱情新的看法,对于夫妻关系,男女的爱情应该正确对待的看法。当然她也有很多作为,有些作为在那个年代,封建社会不能离婚嘛,所以她有很多做法比较离奇。她为先生娶了一个二太太,她积极的为先生安排,在那个时候她也没有情人,并不是有情人之后安排一个,有她精神自由的需要吧,所以基本是一个追求精神自由的女性。
尹:我觉得她在40岁的年纪能做这样的追求是很不容易的,当时的情况可能比现在的要艰难得多得多,能够往那儿想可能都是一个很大的冲破。这个电影我们都知道是根据一个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小说改编的,赛珍珠因为在中国生活了38年,她写了70多部作品,有很多都是跟中国有关的,你作为这部电影的编剧为什么会选择琴《群芳亭》来改编成《庭院里的女人》?
罗:因为赛珍珠是女性作家,我比较喜欢她,还有一个她是女性作家,又写的是女人,我觉得自然的我掌握起来比较容易,体会这个角色也会比较容易。当然对中国的30年代,40年代,尽管我没有生长在那个年代,但我也有我的比较容易熟悉的,因为我外公外婆实际就是那个年代的人,我从小跟他们一起长大,所以有很多耳濡目染的东西吧,他们影响到我,所以我比较容易熟悉那个环境和那个阶级的生活方式。今天的社会好像需要这样的形象来代表目前的知识分子,尤其是目前的知识女性。
尹:所以你觉得虽然它是发生在近代历史的故事,你觉得它还是跟今天的女性有很多头发是吧?
罗:我觉得有极其大的关系,而且它有国际意义。
尹:那你改编这个小说是不是也因为受这个小说里有一个国外的男性,他是一个很重要的角度,他跟一个中国人之间的爱情故事来反映两种文化的互相影响?
罗:有这个因素,因为爱情这个主题实际上是一个比较国际的主题,所以这个主题容易被大家接受。跟外国的男性交往实际上不是因为你是男人,我是女人的交往,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交流,进而产生爱情,所以一开始是两种文化的对话。她能爱上这个老师,有她本身精神能够沟通的原因,这个老师对她很平等,把她当一个平等的人对待,也没有把她当女主人,就是一个普通人,平等交流,在爱情问题上也不是把她当佣人对待的,实际上她的先生是把她当高级佣人对待的,她就会感觉很好了,受尊敬嘛,这样她容易爱上别人。
尹:我想跟大家介绍一下《庭院里的女人》和你演对手戏的威廉福德,可能很多中国观众不太了解,其实他是美国一个非常有名的男演员,听说他的身价已经到了二百万美金。
罗:今年他还得了奥斯卡最佳男配角。
尹:是提名吧?
罗:对。
尹:还得过金球奖,我记得他演过一部很有名的电影叫《生于7月4日》,《野战排》,我最喜欢他演《英国病人》,我觉得那个他演得很好,我觉得他很有魅力,虽然他不是大家印象中的英俊小生,但是我觉得你看《英国病人》的时候你会很喜欢他,你会很喜欢他那种男人的成熟。而且他在这部影片中带着一种宽容和对人的理解,我觉得其实是这个让这个女人动心了,和那种对别人的关怀,在她的生活中没有,在她丈夫身上也没有,在她那个封建家庭中也没有,没有人与人的互相理解,没有那种平等,而且我觉得在中国公众看的时候会有一个遗憾,那时候我们看首映式的时候是看的英文的原文,他的声音特别好,他的声音特别好听。我还有一个录音带录的他念的聂鲁达的诗。
(配乐诗)
尹:除了你跟威廉的戏以外还有另外一条主线也是很重要的线索,就是少爷跟二太太之间的一段——
罗:我觉得他能理解吧,我觉得目前他的戏演得还是很不错,因为人的情感有很多都是可以相通的。
尹:我觉得这两个孩子是不是真正能懂中国人的压抑,而中国人压抑含蓄是很有趣的。 你看那个家族里,虽然很豪华,但是每个人都很自私,其实你说大太太也很自私,虽然她是很善良,但是她也会为了自己的利益给自己的老公娶个二太太,这也是安德鲁最后说她的,我觉得这件事可能对她也有很大的触击,这个矛盾发生了才使这个女性真正认识到自己,所以她说了一句话说”我四十岁才开始懂得”。
罗:她是讲她儿子,你对秋明的感觉,她连爱情这个字都不会讲。
尹:对,以前的人在那种生活里面,女人是男人的衣服。看完这部电影我有一件事想跟你探讨一下,赛珍珠也是作为传教士的女儿到了中国,我想她写传教士是不是也跟她的经历有关系,她父亲虽然是一个西方男人,也是一个美国男人,但是她写她父亲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不喜欢她们家的女孩儿,也认为她的妻子,在家给我带孩子,伺侯我就完了。虽然她是一个西方人,在当时的情况下依然也是在这么大男人主义,女人要依附男人,但是电影里安德鲁就很超脱,我觉得是他在小说里她塑造了一个很完善、一个和自己父亲相反的这么一个理想的人物还是在小说改编的时候——
罗:没有,小说就这样,是塑造了一个比较理想的人。我想她是想让吴太太爱上安德鲁她需要塑造一个可爱的形象,也可能像你说的,她可能塑造的这个人物是她喜欢的。
尹:看完这个电影有的人也在一起讨论,当时中国男人是那么可恨,就是完全把女人当成完全没有头脑没有任何自由的人,就是为他服务的佣人,那里边的西方男人是一个很光明很磊落,很善解人意,很大公无私的人,大家都在讨论会不会有一种错觉,中国男人也写到一个极端,而西方男人也写到了一个好的极端?
罗:我不这么看,吴先生总体说来只是从小家里太有钱了,所以他只是被妈妈太娇惯的宝贝而已,他并不是一个坏人。你仔细想,你说他蓄谋什么事,他什么都没有,反而吴太太还蓄谋了一个,他什么都没蓄谋,特别无辜。他发脾气也好,他说要怎么样,他那个家庭就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人在条件很好的情况下就会无能,因为他不需要锻炼才能,去竞争,去生存,他不需要这些东西,那么当他无能的时候他一定自私,因为他无能,所以他一定要保护自己无能的一部分来生存来保护自己。
尹:自己的权利和位置。
罗:对,我觉得安德鲁,我承认赛珍珠有理想化的一部分,就是塑造一个可爱的男人,要不然吴太太怎么爱上他呢?总要有一个可信度,安德鲁对西方来说他是有很多缺点的,他作为他这个身份按道理不应该这么亲近这个女人的,他不可以,违反教规,对他来讲基本就是下地狱了,而且他有很多的赎罪感。
尹:我一直在想不管是你在电影里给他改编成在战乱中为救吴太太而死,还有赛珍珠在小说里也把他写死了,那么我在想如果这个人不死你能想像他和吴太太是怎么样的吗?
罗:很难想像。不能进行下去的,这是不可能成立的一个爱情,这是一个遗憾,他们最后一定是分的,社会不能允许,他的宗教也不能允许。
尹:所以我也觉得吴太太不一定能冲破封建的,或者说这个外国人也不一定能凭自己的人格魅力来打破中国封建的东西,我觉得更多的电影,咱们在这儿谈的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更多的细节和更多的可值得探讨的东西还在电影里,我希望听众听完我们的节目去看这个电影。
(音板:罗燕在《庭院里的女人》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曲折动人的故事,其实罗燕在生活中同样也走过了一条曲折奋斗的道路,从纺织女工到好莱坞第一位华人独立制片人,从演员到商人,这其中有哪些经历和故事?她对生活爱情和婚姻有怎样的理解和体会?请继续收听《午间一小时》周六专版《女人花园》今天的话题是《罗燕——打造好莱坞制片梦》。)
尹:说到这部影片你刚才也提到和自己的外公外婆原来的生活有关系,那么可能咱们要把这个故事拉回到你小时候,因为你小时候是在新疆出生,你父母在新疆大学做生物教授,那个时候把你送回到上海和你的外公外婆一起生活,能不能跟我们讲一下当时的生活?
罗:我记得小时候规矩多,因为我外公49年以前是国民党的中央银行上海分行的副行长,而且是负责外汇,相当于外汇局局长了。他会讲英文,我记忆中管教很严,基本不让出门,把我关在家里了,所以我只能看大量的书,各种小人书,各种书,四岁就开始逼着我学毛笔了,那个片名,尽管很多年没写了,15岁以后就没写了,但是——
尹:是你写的吗?
罗:是我写的,影片上和海报上都是我写的毛笔。也逼着我学英文,七八岁的时候就逼着我念英文了,受到很多这类的教育吧,他们的脑子里大概就希望我去复旦大学念个什么中文系、新闻系这类的,这是他们的梦想,文革就完全改变了。
尹:其实你以前没有这么想。
罗:没有,我们全家也没想过我会干这个。
尹:你八岁的时候好像文革,你外公好像受冲击。
罗:对,进牛棚了嘛,我就得给他送饭什么的。应该说在文革以前,我基本是个娇小姐。
尹:那么突然文革发生了,你的生活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从一个娇小姐变成了受人歧视的女孩子,你要给你外公送衣服,送东西,当时你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罗:害怕。因为你家里的人突然之间都变成坏人,你又没地方去,很复杂。所以我觉得我的思维方式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形成的。
尹:你12岁的时候外公去世了那也就是变成你是小主人了。
罗:对,因为我外婆老了嘛,那时候常常生病,所以我就变成主人,你就得管着她,但是她也要管我了,毕竟我小嘛,所以就有互相的意思了。她常常半夜生病要送医院,送急诊。
尹:那时候你怎么办?
罗:吓坏了,怕她死了,很小你就知道什么叫死了,而且知道不想失去的人他就是一定会走的。
尹:我还记得我当时看《红衣少女》,看你演那个片子,可是当时想不到你已经在演这个电影之前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了。因为演《红衣少女》和《女大学生宿舍》都是纯情少女,都是觉得眼睛里干净得不得了,好像对人生,对社会还都有点怯懦,但是经历了那么多了,在走上演员道路以前还做过——
罗:我做过工人,我做过纺织女工,做过很多年,倒三班的。
尹:那个时候也没想到有一天要当演员?
罗:那时候就是国家分配嘛,你再想也只能想,实现不了的。
尹:虽然人生的际遇不一样,但是有时候人生处境是一样的,比方说现在社会进步了,你可以选择当演员,你可以选择你的生活,你还可以选择出国,在过去可能咱们父母就是做一种工作,他虽然在精神上比电影里的女人要好一些,不一定受男人的欺负,但也有一种绝望感。你的理想,你现实中怎么实现,第一届高考真的让你实现了这个梦想。
罗:对对对,给了我这个机会,当时我记得在这之前并没有想到有高考,我以为我不可能再念大学了,所以就自己在做工人的时候就自学呗,我差不多学完了所有的高中课程,其实我们当时高中是没有的,只有初中,所以高中自学念完了,大一的课都念完了,念完了突然可以高考,所以我立马就去。文化考试对我来说是比较容易的,主要难的是戏剧学院嘛,它有复试,表演考试,不过我已经在文化宫演戏演了很多年了,业余那种,所以我考试也是比较容易,不是特别特别难,因为我毕竟不是完全不懂去考的。
尹:但是第一届考大学我记得人特别多,因为不是说就是高中毕业这一届,包括所有以前的30多40岁的都可以考,当时有多少人?
罗:我记得老师给我们讲的是4800,上海考区,应该录取的只有20,是比较难考,我自己认为考不上就算了,所以就拼命吧,然后就想,天天在家里想,筹备,排练,想这些事,因为不愿意一辈子就在工厂里做工人嘛,好像觉得那个很枯燥乏味,所以就非要走,基本是这样的。出国其实也有很大的因素是出于同样的动机目的,我觉得已经乏味了,天天演差不多同样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新的。
尹:听说你是很顺的,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分到上海人艺然后演了两部那么好的电影,当时都得了百花奖的提名,一个是最佳女主角,一个是最佳女配角,应该说在当时是有很大发展的,很幸运,那你觉得这种幸运是通过你很多努力还是你天赋比较好?
罗:我从来不相信有天赋,如果说有天赋那就是从童年时期你的家长教育你,把你培养成一个似乎比别人多一些某方面知识的人才,实际上还是努力。在这个意义上讲我觉得全是个人努力了,个人努力大家会说这个人机会好,实际上机会好是个人努力所创造的,也是个人努力创造的,如果自己不努力,机会不会来的。
尹:其实我在看那些资料的时候我就想到一个问题,我不知道你在意不在意,看那些资料的时候你那么年轻,我觉得你自己也会有那种感觉,当时是那么一个年轻的人,现在你觉得老了吗?
罗:我心里头没觉得过,我觉得我跟过去一样,只不过我知道了更多的东西,我年轻的时候也并不觉得自己年轻。
尹:但是当时的样子是很年轻呀。
罗:那是样子,但是我自己认为自己已经很成熟了。
尹:这种生活经验的得到是不是也跟你15年在美国什么都干过有关系?当初怎么带60块美金就敢走啊?
罗:没钱,当时想带但是没钱。也天真,这就是年轻,因为在中国念书的时候,你想学费住宿是不要钱的,所以到那儿就以为是免的,到那儿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很多东西是无知的,有一个是到那儿想着已经是这样,就想着怎么面对它,怎么能立马解决。反正能适应,能生存嘛,适应生存的必须,在生存以后才开始考虑做一个自己喜欢的事情。
尹:当时有没有觉得很苦或者很艰难的时候?
罗:有,但是再苦也不会比纺织女工更苦的,所以也不觉得,还有就是说人身体上的苦不足以造成人真正的苦,因为谁都知道那不是一辈子的,在美国有一点,它变化很大,所以你也知道你不会一辈子在餐厅打工或者一辈子做一个钟点工,你自己知道不会,只是精神上如果乏味的话那就不行,你整天就忙着学生活知识,应该这么讲,也很有趣,也是新鲜事,所以也并没有觉得枯燥乏味,身体上的那些苦,因为我早已经受过那种训练,对我来说没什么。
尹:苦了几年啊?就是打工?我觉得很多人都打过工,涮盘子很多人都做过。
罗: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基本都是这么过的。
尹:一个写过你的记者也是我的朋友说那几年你没有买过新衣服,没有买过一本书,没有买首饰是不是真的?
罗:没有钱买。
尹:我觉得很多女性到美国就很现实,因为那种生活让你很现实,比如你要考虑身份问题,你要考虑赶紧有个家,赶紧结婚,希望有人帮你一把,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吊大款,当时有没有这样的打算?
罗:我好像没有,我在念书的时候忙念书,我周围的人也都是同学,所以没有什么,好像不想这些事情,功课压得很满,也没心思想。社会活动有一些机会我承认,但是这些机会,我想跟我在国内做过演员有关系,还有一个我可能在洛杉矶戏剧中心工作有关系,我还是比较能够判断什么叫做大款,什么叫做普通的小康,我是能判断这个的,我不像一般人,把一个小康就当成大款,首先就是这样。第二,我觉得我,这么讲吧,你在国内是一个演员,你也念了很多书,尽管你的外在不具备,可能我的钱比不上,我的车也不如,我的房子比起来也不行,但是心理还是觉得——
尹:有个骄傲的感觉。
罗:对,人家不觉得我是什么,我自己觉得我是什么,这没关系,因为这种心态你就不会看上谁。因为你当时的社会地位,你接触的人和你不平级,你认为跟你对得上的人他们非常高高在上,你基本上没有机会碰得上,就算有也是很遥远的,它是一个不同的阶层,你没有机会碰到,就算你碰到他也不会认知的,因为你是生活在一个不同的阶层,你的生活方式跟他不一样,尽管你的知识可能跟他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他会没法判断你,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也不会有什么,我个人认为我不会碰到特别合适的人,我从小就有这样的概念,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人不会放下自己,有人会爱你,有人会为你做很多事情,帮助你,但是他不会放下自己来完全帮你,我从来不这么认为,也不应该,每个人应该有自己的人生目标。
尹:对,我看到你说过一句话,说穷到连灰尘都不如的时候是没有美丽可言的。
罗:我当时自我感觉极差,也感觉自己很难看,大街上的人都比你漂亮。
尹:不会吧?
罗:是真的有这种感觉。
尹:我记得你当时跟好朋友借过一笔钱,跟一个男的,他跟你开了一个玩笑你还特别生气。
罗:特别生气,当时我失业嘛,我一个女朋友,一个男朋友,女朋友借得略微少一点,男朋友借得多一点,但是即使如此,两个朋友也都不是什么大款,一般工作的人,我知道他们自己也很紧张,能帮你也就这一下了,也不能很久,况且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所以也紧张无比。那个男性朋友就开了一个玩笑,逗我:“人家借钱都是有所获,我什么都没有,我也不收你利息,你得考虑是不是要嫁我”,我一下就把钱还给他,我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要提这种条件理都不理了,他说你不要开玩笑,我只是逗你的,你还当真了。他们知道我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敏感,特别不肯的,马上就说拿去吧,你能很快还的,果然我也一个月就还了。
尹:后来这个人是不是成了你的丈夫?
罗:那是很多年以后了,没有这些玩笑了。
尹:那你怎么会选择这个人?
罗:从他讲那个你能感觉他喜欢你,这个是能感觉到。我当时在看这个问题的时候,生活自由的时候我在断定能够合作的,结婚是合作嘛,而且我那时候也不年轻了,我其实是根据两点决定的,说起来比较理性,但是这两点决定了我看待问题的方式。我觉得一个是人要勇于改变,我觉得我们的个性是不一样的,刚开始还经常争吵,人是不一样的,专业也是不一样的,各方面都是不一样的,可是有人愿意改,你也可以说同化,他可以往你这个方向努力。事实上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生来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很少的,所以总会有冲突,他愿意改就有一个合作的可能,他可以慢慢进步嘛,哪怕龟兔赛跑。
尹:就他改?
罗:我也改,我也改,至少你知道他愿意改,一个男性常常比较固执,我觉得,不愿意改。事实上爱情是需要经营的,不是说一见钟情,它后面还有很多东西进行推动,去维持。尤其是人生,谈恋爱久了或者结婚以后,实际上大量的是天天早上做早饭或者买菜,柴米油盐这些需要长期合作,而不是一时的合作,所以这种长期合作如果能合得来减少矛盾冲突,能够互相考虑到对方。我们都知道什么范围是对方敏感的主题,就别去说破,别让对方不高兴,那么这么久了大家容易心情好,家庭气氛也比较融合,也比较容易关心对方,这样你能维持久。
(音板:听众朋友,您现在收听的是尹惠为您主持的《午间一小时》周六专版《女人花园》,今天做客《女人花园》的嘉宾是好莱坞第一位华人女制片人罗燕,80年代罗燕曾经主演过《女大学生宿舍》、《红衣少女》等为大家所熟悉的电影,15年前她怀揣着60美元赴美国留学,15年后她带回来自己担任制片人和女主角的影片《庭院里的女人》,她是怎样成为好莱坞第一位独立华人制片人呢?请继续收听《罗燕——打造好莱坞制片梦》。)
尹:提到经营,也许很多听众朋友都会很关心,你突然15年不再,15年基本没有你的消息,也知道你从那么穷的时候,从失业去跟别人借钱到自己开公司经营公司,然后成为在好莱坞这样的地方做一个独立的制片人,这个过程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太多了。(笑)
尹:主要的。
罗:有好几个阶段,刚开始穷了,但你始终要挣扎,要活着,打工也好干什么也好,接下来当我开始做公司的时候,其实做第一笔生意就翻回来,不是一般的翻回来,钱也还了,而且还挣了很多钱。一下子翻过来以后,大量都是管理部分,大部分就是吃苦耐劳,小个体户吃苦耐劳那些,一切都是为了稳妥,为了公司正常进行。前期的那三年是卯着干的,天天都工作到非常晚,一开始我一个人,然后雇一个员工又一个员工,一个一个的发展起来。扩展的过程中间,我就有了资金,因为我还是喜欢艺术,所以我在上海开了一个上海蒙斯通国际文化娱乐有限公司,这家公司是目前发行这部电影的公司。
尹:怎么会成为好莱坞中国第一个独立制片人?
罗:其实刚开始并没有想到中国没人干这个事儿,我只是想做制片,因为我觉得我学得差不多也比较明白了,上了很多这种课,管理课也都学了,电影怎么做也都学了,听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自己武装得挺可以了。
尹:从来没有人做过这种事情,会不会遇到一种麻烦,如果很容易那中国人早就做制片了,比如从你开始做《庭院里的女人》差不多做了三年。
罗:从创意开始到现在差不多是三年,但片子的拍摄过程么没用这么长。
尹:那在这个过程当中是不是也有很多很多和中国人方式不一样的?
罗:那是当然,好莱坞差距是非常大的,它比较工业化的规模生产。好莱坞很多规范的国内是没有的,所以一面做一面学,我以前上课听到过所以也还算是似曾相识吧,但是没有实践过,还有一个,人也不一样。我的经验是无形当中会把好莱坞的工作人员拔得很高,实际没那么高,他跟国内很多做某个管理阶层的是很接近的。
尹:因为好莱坞那个地方,那么大的规模让人觉得——
罗:对,而且你对他公司的内部不是那么明白,因为你的公司不是那么一种结构。
尹:听说你一个计划书写了多少遍?
罗:比剧本长,厚得不得了。剧本一百多页嘛,计划有150、160了。
尹:要分析所有的,要有经济保障,要有可行性,我觉得比如把那些做下来,把钱弄到,把剧本准备好,把所有的准备好,那真正拍的时候你又是主演,又是编剧,又需要当制片,据说你当时的感觉是隔天都要发作一次心脏病的。
罗:我就觉得整个事件都是笑话我,第一次也格外紧张,因为你怕搞错你怕出差错,因为没做过嘛,还有一点小事对别人来说是可以解决的,只是时间,而我就恨不得立马解决,不然你就想一通,可能会出现的巨大的灾难、损失,就有自己的心态。
尹:那你是不是一个比较严谨的人或者比较负责任的人?
罗:我想是这样,我怕出差错,我一贯的习惯是不愿意坏名声,尤其第一次,所以我很认真。我也在美国商业管理做了七年才去做制片人,在做商业管理的时候,交货就叫交货,说好什么时间就是什么时间,这是绝对不能动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你就养成习惯,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操作是不可以开玩笑的。
尹:比如发生了哪些让你头疼的事情?
罗:头疼的事情差不多是每一两天就有吧,人的问题是占主要的。
(音板)
尹:最后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现在又做制片,又做三家公司的主管,老板,你还要考虑下一部要演什么,下一部要做什么,你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你现在的生活是怎么样?
罗:我时间非常紧迫,在个人意义上我更愿意有谁来制片,这样我就可以全心的演戏。我个人嗜好还是演戏,在没有制片的情况下我不得不亲自出马。
尹:你上大学的时候是做了五年挡车工,77年上大学到现在也可见你的年纪也不是很小了,有时候会不会觉得做一个女人干嘛要这么累啊?还有多少年青春可以过了,为什么不轻松一点或者悠闲一些?
罗:我觉得悠闲对我来说好像等死,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玩,我喜欢工作。我也喜欢玩,我玩的时候很紧张,我说的紧张是我把自己安排得很紧,冲到这儿冲到那儿,速度非常快的玩,也尽心的玩。
尹:尽心尽力。
罗:对,很痛快的玩。我喜欢跳舞,我说的是——
尹:拉丁舞。
罗:迪士高。拉丁舞我也跳,各种舞我都学过,连肚皮舞我都学过,各种舞我都学过。我有很多朋友以为我不会玩,整天工作,是个工作狂,我说你们都比不上我,洛杉矶几乎所有的有名的迪厅,我可以说出80%他们都闻所未闻,去所未去的,我说的是普通的中国人,人生实际很短的,还有一个就是悠闲,人生特别短的,我有些朋友都已经不在了,因为各种病。
尹:和你同年的?
罗:比我小的都有,那个时候你就会觉得人生都是转瞬即逝,很快就过去了,如果你不赶紧做些你喜欢的事,创造一些你喜欢创造的东西,人生就过去了。
尹:很可惜。很高兴今天在这儿和你聊了这么多,也让听众和你分享了你的经历,我觉得你的经历也非常曲折,从几岁就开始曲折上了,八岁就开始文革,然后外公去世,16岁当纺织女工,21岁考大学,然后去美国,从穷到一分钱没有到现在有三家公司,成为中国第一位好莱坞的女制片,也希望早点看到你下一部片子,希望你有机会多回国看看,多来跟我们见面。
罗:好的,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