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哲

　　5月3日，欧盟15个成员国和10个候任国的外长达成一致，要制订欧洲首份共同安全战略。这被认为是欧洲共同防务建设中的一个历史性事件。曾被北约秘书长罗伯逊称作“纸老虎”的欧盟，这回似乎真要成为一只“真老虎”了。

　　“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遭受重创的西欧国家安心地躲在美国的“核保护伞”下，舔舐战争的创伤，建设自己的福利社会。1948年，欧洲统一建设者的先驱们成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防务组织“西欧联盟”，试图锻造独立的“防务臂膀”。但这个组织还未显露锋芒，就被美国主导的北约挤到一角，苟延残喘了50多年，直到2000年归入欧盟，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缺少军事“臂膀”的欧洲逐渐变成了“经济巨人、政治矮子、军事侏儒”。美国新保守派学者罗伯特·卡根曾评论说，欧洲人是如此地依赖于美国的军事保证，以至于它们“完全听命于”山姆大叔而忽略了自身的防御能力建设。上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欧洲领导人，对在军事上缩小与美国之间的差距完全不感兴趣。

　　冷战结束后，当1992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将西欧国家结成一个单一的政治和经济实体时，欧洲国家才开始真正表达自己的愿望：欧盟将成为后苏联时代的另一极，而且要与美国展开竞争，不仅是在经济和政治上，还将在军事上。1993年10月在法德旅基础上成立的欧洲军团迈出了欧洲共同防务建设的实质性的第一步。然而，相对于美国来说，过去的10年不是欧洲军事力量崛起而是进一步衰落的10年。

　　冷战结束后，欧洲各国政府所做的是利用这一大好时机“享受巨大的和平红利”，将防务预算削减到仅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以下。2003年，欧盟15国的军费开支为1400亿美元，仅相当于美国的36％，而且作战思想、军事技术和武器装备等各方面更是远远落后于美国。

　　1991年海湾战争期间，如何将军队空运到战场，让一些参战的欧洲国家大伤脑筋，而新型的电子战更让一些欧洲士兵晕头转向，敌友不分。在波黑战争中，如果没有美国飞机护航，法国战斗机就无法起飞执行任务。包括英、法、德、意等国在内的大多数欧盟国家都参与了科索沃战争，但在对南联盟长达78天的轰炸中，80％的任务是由美国人承担的。在向科索沃派驻地面部队时，欧洲盟国也仅派出了区区几万人，尚不足这些国家地面部队总人数的2％。2000年，当德国需要将部队空运至阿富汗战场时，不得不向俄罗斯和乌克兰租借飞机。

　　欧洲防务专家说，欧美军事力量的差距已经不再是一种窘境，而是一场危机。每次发生地区危机时，欧洲就会掀起一场争论，各国都表示要加强防务建设，进行军事革新。但危机过后一切如故，谈了几十年的欧洲共同防务建设始终是“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

　　相反，美国在前苏联解体之后，一直没有放慢国防现代化的脚步，在军费增加的同时，不断进行军事战略思想的调整、军事技术的革新和武器装备的升级换代。1991年发动海湾战争、1992年出兵索马里、1994年出兵海地、1995年轰炸波黑、1999年发动科索沃战争、2001年攻打阿富汗、2003年发动伊拉克战争，美国已经建立起了一支能够同时向几个遥远地区投送力量的军队，对外军事干预能力进一步增强。

　　不尚武力重法治

　　美国现任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最崇尚的一句名言是：“耍嘴皮子不如带上一杆枪更管用”。在冷战结束后的近10年中，欧洲似乎没有认识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一名欧洲国家的外交官说，自海湾战争以来，我们一直在反复提议要加强共同防务，但又反复搁置。欧洲国家为什么在共同防务上迈不开脚步呢？

　　美国人信奉实力政治法则，把军事威胁、高压与战争视为外交的必要工具，而欧洲人在二战结束后的50年中，一直主张法制，而将枪炮搁在一边。欧盟在逐步扩大的过程中，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对外施加影响的方法，既不是依靠武力大棒，而是靠“软权力”，输出自己优越的经济社会制度。用欧盟驻华大使的话说就是，“我们要让我们的邻居更像我们”。德国外长费舍尔曾说，“民族主义是欧洲的实际威胁”，确保安全不能仅靠增加军力，而是要确保欧洲稳定和保持友好关系。布莱尔的外交政策顾问罗伯特·库珀认为，欧洲“生活在这样一种后现代体系中，既以国家利益为重的原则已经被国际事务中的道义意识所取代了。”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则说，在欧洲人的心目中，“法治已经取代了残酷的力量之争。”

　　加强防务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是需要花“大钱”的。过去的几十年中，欧洲之所以迅速崛起为“经济巨人”，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有美国的“核保护伞”保护，自己不用太多的军事投入，而将资金主要用来发展经济。而且，经济一体化还给欧盟各国政府头上带上了一个“紧箍咒”，既必须按照1996年签署的“稳定与增长公约”，保证预算赤字不超过国内生产总值的3％。90年代以来，经济一直不是很景气的欧洲没有更多的精力来搞共同防务，也是情有可原。

　　美国的精神分裂

　　美国对它称之为“美国安全政策寄生虫”的欧洲的态度非常矛盾。北约秘书长罗伯逊曾说，科索沃战争时，“美国就像患了精神分裂症，一方面叫嚷‘你们欧洲应该承担更多的负担！’可当欧洲表示愿意承担更多的负担时，美国又说：‘等一等，你们是不是想把我们打发回家？’”

　　美国一方面认为，欧洲军事上的落后已经严重拖了美国的后腿，美国事事都要亲自出马，不仅是巨大的经济负担，有时还得冒政治风险。而且，欧洲军事力量的停滞不前也影响了北约部队的战斗力，北约内部的“欧洲支柱”应该加强。

　　美国新保守派政治家对欧美军事实力的差距有独特的见解，即欧洲和美国军事实力相差悬殊，已经使大西洋两岸难以达成战略共识。罗伯特·卡根曾做过一个比喻：当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在丛林里看到一头熊时，他本能的反应是躲起来。而如果这个人手里有一杆枪，他很可能会选择向熊开枪。欧洲列强强大无比时，它们崇尚武力。当美国弱小时，它奉行的是政治解决。美国建国之初，美国的政治家们曾郑重宣布厌恶战争，斥责当时的法兰西、英国和德国进行的残酷殖民战争为“反祖现象”。现如今，美国已经强大无比，自然会更多地诉诸武力，而欧洲军事实力的弱小则使它更倾向于用和平手段解决国际问题。卡根认为，这种战略认识上的分歧已经成为欧美采取共同行动的障碍，要消除这种分歧，重要的一点是欧洲提高自身的军事力量。

　　美国希望欧洲加强军事力量，但有一个前提，即欧洲必须不反美。为了控制欧洲军事力量的膨胀，美国一方面说要加强北约的“欧洲支柱”，一方面又试图用北约这个牢笼，防止欧洲这只防务领域里的小鸟长成雄鹰。前几年，美国消除了对欧洲防务建设的疑虑，转而支持它，但同时又放心不下，警告欧盟“不要走得太远”。

　　从软权力到枪杆子

　　“软权力”的输出有枪杆子支撑才更有效，毕竟这还不是一个大同世界。欧洲对共同防务的真正觉醒始于1999年科索沃战争。欧洲部队在这场发生在家门口的战争中的表现，让欧盟颜面扫地。欧洲认识到，必须抛弃美国的军事拐杖，否则长此以往，不仅有损欧盟作为国际关系中一极的形象，而且将影响今后欧洲地区的稳定。

　　1999年底，在赫尔辛基召开的欧盟首脑会议决定组建一支由5万至6万人组成的欧洲联合快速反应部队，以便再发生类似科索沃这样的地区冲突或其它人道主义危机时，欧洲有能力自行解决。这表明欧盟在军事一体化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9·11事件”及随后发生后的阿富汗战争更加深了欧洲对美国在军事上的疑虑。纽约世贸双子塔轰然倒地后，欧洲人高喊着“我们都是美国人”的口号，齐刷刷地站到美国一边对其表示支持。欧洲人本希望面临恐怖主义威胁的美国也许能重新发现多边主义的优点，然而不久他们就发现，美国变本加厉地推行“单边主义”，甚至对欧洲老盟友都不屑一顾了。阿富汗战争中，欧盟全力帮助美国，美国却一门心思唱独角戏，基本上把除英国以外的欧洲盟国晾在了一边。拉姆斯菲尔德上台之初宣称的要根据不同的形势和需要创建联盟的口号，似乎在阿富汗战争中得到了实践。欧盟隐约地感觉到，将来的某一天，它们在军事上甚至可能有被美国抛弃的危险。它们必须未雨绸缪。

　　伊拉克战争的爆发更加刺激了欧盟。欧盟委员会主席普罗迪在3月的一次讲话中称：“伊拉克危机把我们引到一个新的十字路口。我们必须选择一条新的道路。”“如果欧盟希望在国际舞台上发挥更有效和更积极的作用，就必须拥有更有效的防务。”法、德、比、卢4国“小型防务首脑会议”和欧盟15国外长会议应势召开。四国首脑会议提出了加强欧洲防务能力的一揽子措施，其中包括成立欧洲防务联盟和设立欧洲联合部队行动指挥中心。外长会议决定制定的欧洲共同安全战略，主要包括欧盟对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恐怖主义、地区冲突以及难民潮等国际安全问题的分析与评估，以及欧盟为解决这些问题可能采取的措施与行动。此外，文件还将确定欧盟在安全领域与美国和北约的关系。

　　途中布满急流险滩

　　这两次会议是欧洲防务建设上的一次重要“跳跃”，但欧洲在通向独立防务的航程上注定还要渡过许多急流险滩。

　　上世纪90年代中期，英国抓住美国对欧洲防务有所松懈的时机，与德、法靠拢，力图加入到欧洲“发动机”的行列，分享“防务欧洲”的主导权。1998年它与法国签署了关于欧洲防务建设的《圣－马洛协议》，并于次年5月率先提出了建立欧洲快速反应部队的设想。在欧洲所有国家里，英国的远程作战能力是最强的，搞共同防务，没有英国是不可能的。但是，伊拉克战争使曾一度热心欧洲防务建设的英国重新回归“英美特殊关系”，成为欧洲防务建设面临的一个重大障碍。“老欧洲”几个国家的“小集团会议”让英国深感不安。在法、德、比、卢4国“小型防务首脑会议”召开之际，英国首相布莱尔严厉警告欧洲，和美国对抗无异于火中取栗。

　　美国打入欧洲的楔子不只英国一个。欧盟东扩的同时，美国主导的北约也逐渐将东欧国家收入囊中。伊拉克战后，美国在欧洲的军事部署迅速向东欧国家渗透，东欧国家似乎更钟情于美国强大的保护伞，而不是薄弱的欧洲防务力量。

　　随着欧洲的离心倾向逐渐加速，美国分而治之的策略也会更加坚定。美国去年提出了建立北约快速反应部队的建议，其目的就是要从兵力、装备、经费上牵制欧盟快速反应部队。欧盟国家还远未具备独立防务的实力。欧盟一年1400亿美元的军费开支分散在17个国家里，重复投资的现象严重。而且，欧洲和平主义的社会基础也在一定程度上牵制了军事实力的扩张。即使在恐怖主义威胁的情况下，多数欧洲人也认为，外交援助比军事打击更能解决这一问题。大多数欧洲国家的公众还反对政府实行赤字财政预算。再加上经济停滞不前的窘境，欧洲国家增加军费谈何容易。

　　尽管欧洲共同防务战略已经提上日程，但欧盟近期内还不可能从“军事侏儒”变成为“巨人”。一旦有事，美国仍将是欧洲的保护伞，只是这不再是免费的友情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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