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并排的单人病床，一对悲恸欲绝的夫妇。

　　春节。浙江省永嘉县桥头镇。农民邹永森家里，死亡的气息盘桓不散----他们16岁的儿子邹招静，遇害已快5 0天了。

　　精神崩溃的叶爱丹，偶尔从沉睡中醒来，满眼只有惊惧，像是又见着了身负70余刀的儿子。看护她的亲属说，她连 自己的男人也不认识了。

　　七七四十九天，按习俗该是亡灵升天的日子。邹家没有请人做法事，孩子的遗体，仍存放在温州医院太平间的冰柜里 。

　　警方不到一天时间就破了案。凶手被抓获，是死者的同班同学，两个年龄加起来不足30岁的初中生。

　　两个少年杀手作案，为的是钱；要钱为的是打游戏机；而游戏机房又是校长家开设的……这一切也使校方对案件三缄 其口。据称所有老师和学生都受到警告，不准向记者透露任何消息。晚自习后的血案出桥头中学右转便是桥头镇的老街。本地 居民大多已迁出，周围低矮简陋的老房子里的住户往往是外来的打工仔。桥头是永嘉最富庶的乡镇之一，这里有亚洲最大的钮 扣拉链市场。

　　凶案就发生在桥头街8弄6号，两幢楼中间的一条过道上。

　　那天是1999年12月3日，时间是晚上9时。

　　桥头中学，一周五天都要上晚自习。

　　晚自习是晚上8时30分结束的。邹招静在校门口被同学掳去了书包，几个孩子吵吵闹闹，就到了8弄6号的那条过 道上。警方的“口供笔录”中说，他们甚至在校门口的一家游戏机房一起玩过一会儿。

　　在那条过道上，单某、杨某扭住了身体单薄的邹招静的手，翻起上衣蒙住他的头，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刀，在他身上 乱戳一气。一共留下了70多处刀伤。

　　邹招静喊出声来，周围的住户都听得清清楚楚。这里很僻静，鲜有人至。离现场最近的一家，是个独居的寡妇，那天 晚上她卖完咸菜才从市场回家。她起先认为，“那伙人”可能是调戏妇人的外地打工仔，她不敢多嘴，把事情告诉邻家老太蔡 阿月。

　　蔡阿月喊了几声。寡妇家的黑狗嗅到了血的味道，狂吠不停。她对记者说，当时她看见几个人影一晃就没了。在走道 中的水泥地和砖墙上，她发现全是血迹。循着血迹，她走到10余米外的菜地里，那里有只倒扣的竹篓；她掀开竹篓，看到浑 身抽搐不已的邹招静。

　　闻报而来的警员，迅速将邹招静送到镇上的永嘉第三人民医院。在半昏迷状态中，邹招静报出了凶手之一单某的名字 。

　　单某在他父亲陪伴下投案自首。次日扬某也在家中被抓获。

　　这是件有预谋的凶杀案。

　　警方说，早在11月29日，单和杨就准备好了刀具，准备绑架然后杀死同学，向其家属勒索钱财。他们的目标原是 班上的另一个家境富裕的同学。但下手前，他们踯蹰再三，最后选择了身材矮小、性格内向的邹招静。

　　行凶时，他们都戴着手套。按照他们的计划，在杀死邹招静后，他们把尸体拖至距那条过道20米的河边，沉于河底 ，或者隐匿于更远一些的山上，然后通过电话向家属勒索，开价是5万元。

　　凶案发生一个月后，许多消息陆续从学生和家长口中传出来。单和杨准备的凶器，两把匕首，事发前几天就放在书包 里。不止一个同学看见过匕首。有人说班主任也见过匕首邹招静在昏迷20天后，因胃、肺、脾、肾俱受重创，衰竭而死。家 属们将抢救和死亡时的惨状摄录下来，灌了VCD，在家长中间播放。12月30日，近300名学生家长甚至冲进了镇政府 ，要求严惩凶手，追究校方责任。

　　不少老师和家长，也不顾校方的禁令和“奉告”，向死者家属通风报信。死者的祖父说，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招静 每天都要向“那几个同学”交出零花钱。“我们每天给他5块钱、10块钱让他吃饭用。他平常饭量小，但这一年多饭量猛地 大了。”他们没想到邹招静把饭钱“进贡”了。

　　邹家务农，家境不富裕，在镇上开店的亲戚见到招静，也常给10元、20元作零花。死者生前的玩伴说，他平时不 大合群，不喜欢花钱，钱“大多数被人要走了”。邹的性格极内向，有什么事，只告诉几个要好的同学，也不告诉父母。

　　两个凶手，家境也不富裕。单的父亲在镇上当搬运工，杨家也只是开了间小饭铺。在桥头镇这样的人家，算是比较贫 困的。

　　在这个文化生活相对单调的小镇，却有的是天天放“猛片”的录像厅和游戏机房。最近的游戏机房，距校门只有20 米。

　　他们搞钱，目的就是看录像，玩游戏机。

　　邹招静的玩伴说，他每天花在这些上面的钱是20元左右，杨某和单某只会比他多。

　　在口供中，杨和单自述，他们的作案方法是从录像中学来的。“校长家的游戏机房”

　　单某和杨某常去的游戏机房，距桥头电影院不远。

　　这间游戏机房在12月底之前还是“高朋满座”。孩子们都说这机房是“黄校长家开的”。黄校长名黄天标，时任桥 头中学校长。

　　1月24日，记者造访时，此屋已人去屋空。邻居说，这里原有20多台机器。

　　在温州当地报纸曝光后，黄家店中的游戏机一夜之间被搬走了。

　　黄天标的居室就在游戏机房楼上。

　　黄氏一直逃避与媒体接触。记者在街上碰见校长的妻子，她也支支吾吾，不肯说丈夫的行踪。

　　事发后，其他游戏机房的生意未受影响。在桥头电影院周围，至少有4家照常营业。1月24日是放假第一天，下午 各机房都挤满了孩子。一户商家甚至将黑板挂起，上书“最新搏杀”，“最新枪战”。

　　这些游戏机房，距桥头中学步测距离都在300米以内，如抄小路，距离据说还要近。而按有关法规，营业性游戏房 ，至少要距学校300米。

　　除了公开营业的游戏机房，在桥头老桥区，还有为数不少的地下机房。为吸引客源，各家除打价格战，还要竞相引进 “新鲜、刺激”的软件。

　　“黄校长家的”那家店的两个常客说，黄家最独特的好处是可以赊帐。来这里玩的，大多是桥头中学的学生。平时， 照顾生意的是校长夫人和他们的儿子，有时校长也会下楼来，拍拍熟悉的同学的肩膀。

　　这种校长与学生、店主与顾客的双重关系，使这爿小店在同行竞争中很有优势。

　　“别的店有奖励，但没有欠帐。”

　　在公安局的“特种营业许可证”上，店主写的是黄校长妹妹的名字。但一个30多岁的男子说，他上中学时，黄校长 已开店了，“至少开了13年”。

　　杨某和单某都是黄校长店中的“老客户”。

　　邹招静的玩伴说，黄校长那家店里，上课时间也有学生逃课去玩。校长见到，不会管；见到熟悉的，还打打招呼。桥 头镇的教育桥头镇距温州只一江之隔，在多山的永嘉县，这里由于钮扣拉链市场的带动，富甲一方。镇上的人，多为行商。

　　据一位退体教师说，很多家长生意上忙不过来，或者自身的文化素质不高，没有精力和能力带孩子。

　　为人父母者的愧疚变成了孩子们口袋中的零用钱。这些零用钱又带来了游戏机业的繁荣。孩子们可以在录像厅中看到 暴力片；晚上12点后，花两元钱看得到只有性镜头没有情节的黄带。

　　但人们对这一切，似乎熟视无睹。

　　有经济实力的家庭，把孩子常托给教师家，吃住与教师一起。黄校长家一直住着近20个学生，每个学生据说一学期 要交8000元的费用。邹招静的二十出头的班主任，也在家里办学，招了十多个学生。

　　家长们的经济实力和对孩子的愧疚及家庭教育能力的不足，使桥头中学----这所镇上的“先进教育单位”炙手可 热。

　　全校3个年级，30个班，竟然有24个“重点班”。据一位老师举报：要进重点班，不用看成绩，只要交上集资款 就行。规定每人交纳500元到3000元不等。学校仅这笔收入一年即达200多万元。财务上不列帐，户头上开的是“家 长会”，但能支配这笔钱的只有校长和其他少数几个人。

　　邹家的亲属说，邹招静成绩一般，如果按成绩，应该进不了“重点”。但家里经济条件再差，也要向亲友求援，把孩 子送进去。

　　更多的家长送孩子进“重点班”，与其说为孩子上进，不如说是避免与差生们混在一起。

　　邹招静的亲属们在起诉学校的诉状中说，邹招静是死在学校夜间“补习班”下课后，这种“补习班”是违反教育部规 定的。“他们每人每学期收300元，就应当负起监护责任。”

　　但他们事前并未反对过孩子上“补习班”。家长们有这样的迷信：因为老师晚上上课津贴高些，他们才会“掏真货” 。

　　对桥头中学不满的，除了家长，还有不少青年教师。去年12个分配到学校任教的新教师，被强行要求缴纳了1-2 万元的集资款。

　　他们是大专生或本科生，有中学授课资格。但如不缴上这笔钱，他们只能在校内干杂务。

　　在一封信中，一位从学校离职的教师说：“此种唯利是图的办学方针，导致学校法制教育、学生素质教育空前滑坡… …”

　　这位教师说，桥头镇教育的问题很多，家庭教育的“缺位”，学校教育的“失职”，社会教育的“误导”，必然会产 生这样冷血的孩子。

　　在媒体曝光后，黄天标被免去了校长职务。

　　本报驻沪记者杨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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