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星从小是一个讨人嫌的孩子，人人说他是弱智，他有时却比同龄的正常孩子还精……

　　一、卖唱

　　2月17日傍晚，一辆5字头的公汽满载下班的人，从武昌开往汉口。行至长江一桥，一个10岁模样穿着整齐的少 年用普通话说：“欢迎大家乘坐这趟车，祝大家一路顺风，万事如意。”车上的人都笑起来。他一直在车上忙乎着，报站名， 帮助老人孩子找座位，车到转弯处，他让大家站稳扶好，一不留神，自己的头却给撞了。有人说：“哪里来的孩子，蛮乖巧咧 。”

　　少年的神情忽然变得凄婉：“我今年13岁，家住汉口万松园小区，父母离婚6年，都不管我。我一个人在外流浪， 吃不饱穿不暖。现在我给大家唱一首歌，请大家给点钱，让我吃顿饱饭。”车厢里响起了他略带沙哑的歌声：“……爸爸一个 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他闭上眼睛，仰起头，近似于喊地唱着：“啊，爸爸呀，啊，妈妈呀，能不 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歌停了，他逐一走到每位乘客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有人掏出钱，有人把脸扭向窗外，少年对每个人都说了一声 “谢谢”。当他走过记者身边时，记者问起他家的详细情况，他讲得清清楚楚。

　　二、“谁也管不住他”

　　按照卖唱少年张星（化名）给的地址，记者分别找到了他的父母。一提到张星，他们脸上的表情是相似的：先是笑， 接着说“这孩子是弱智”。

　　他们说：孩子生下来全身青紫，经抢救才哭出声来，在温箱里呆了5天。满月后，他们带着孩子去看专家门诊，问孩 子的智力是否正常。经过检查，医生告诉他们，孩子的身体里缺乏一种元素，对智力无大碍，但影响他的发育，特别是走路。 果然，张星到了两岁半才会走路，但一走起来稳稳当当，比同龄的孩子走得都快。从这个时候开始，他便成了一个令父母头疼 、亲戚邻里讨嫌的孩子，因为他的手脚总是闲不住。

　　两三岁时，妈妈带他上街买菜，一定得紧紧抓住他的小手。稍不注意，他就跑到菜摊上捣乱。有一次，妈妈去买鸡蛋 ，他一伸手把一排鸡蛋打落在地。妈妈赶紧给摊主赔礼，掏钱赔鸡蛋。

　　张星和邻里的孩子一块玩，谁如果挡着他的道，他就一掌将对方推倒在地。人家找上门来，妈妈一边说好话，一边查 看人家孩子的伤情，该上医院的还要付医药费。

　　说到张星的“恶行”，妈妈有些悲愤：“我天天在家吓死，就怕他闯祸。”干了坏事的张星回家自然没好果子吃，关 了门妈妈大声责骂他，爱喝酒的爸爸二话不说，提起他就狠揍。妈妈开始劝阻，后来一声不吭地看着，再后来发现挨了打的张 星能安静一两天，妈妈有时也动动手。

　　张星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父母满心欢喜把他送到附近的一所幼儿园。不到3天，园长对他的妈妈说：“张星在园里 打别的孩子，上课吵死人，根本不听老师的话，我们实在怕他，你还是快点把他领回家吧。”呆在家里的张星闹得鸡犬不宁， 妈妈只得找人看着他，谁知连着换了3个人，都说这孩子一刻都不闲着，总是在“搞破坏”，没法带。妈妈到处托人求情、送 礼，甚至到本系统的幼儿园大吵大闹，逼着园长收下张星。5岁前，张星换了10多个幼儿园。

　　三、被送进弱智学校

　　孩子这么闹，张星的父母怀疑他一定是什么地方有毛病。

　　父母首先带他去治多动症。医生问了张星的表现后，让他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张星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坐了整整一 天，父母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老实，惊讶极了。医生说，这个年龄的儿童都好动，张星没病。

　　不久，父母又带他到市精神病院做检查，得到的结果同样是“没病”。父母有点绝望，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呀。 张星妈妈说：“你说这孩子傻，他什么都懂，家里的电器他不看说明书都会用，我在家教他数数，认字，他一学就会。你说他 不傻，他在家摔东西，在外面捣乱，挨了打也没记性。”张星的父母要求不高，只希望他每天能有个安静的时候。

　　6岁，张星该上学了，但没有一所小学愿意收他。张星妈妈求区教委、市教委，仍然没有办法。后来，无路可走的父 母把7岁的张星送进了一所街办的弱智学校。在这所学校里，张星所有不安分的行为都被认为是弱智儿的表现。他在那里呆了 3年，周一至周五在学校，双休日回家，父母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在弱智学校，张星学会弱智孩子的各种神态、动作，父母说他越来越苕。8岁那年，父母决定再生一个孩子，邻居们 告诫张星，到了计划生育办公室要装苕，张星说：“我会。”人家考他，问：“你爸爸叫什么？”张星答：“馍馍”。又问： “你妈妈呢？”张星说：“馍馍。”不管问什么，他都以“馍馍”作答。在计划生育办公室，父母把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只要 张星被认定为弱智，父母就可以拿到指标。办事人员把张星叫过来，问他父母的名字，他回答得清清楚楚，再问他自己叫什么 ，今年几岁，他的回答也是正确的。办事人员将一张迷宫图放在张星面前，张星不到一分钟画出走出迷宫的线路，办事人员对 他的父母说：“他比有些正常孩子的反应还快嘛。”爸爸妈妈气坏了，妈妈偷偷地在他腿上揪了一把，他有意大叫：“你干吗 揪我？”出了计生办的门，父母问他为什么不装苕？张星说：“我是故意的，就不让你们生弟弟妹妹。”

　　四、“不是我不想上学”

　　张星6岁时，知道自己是弱智，因为父母经常训斥他：“你是个苕。”街坊们说他傻，传言他5岁时坐在父亲的车上 不会走路，慢慢地，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弱智儿。

　　张星其实很喜欢上学，因为学校里有同学，在一起好玩。他到古田、民族街、民权街、司门口的小学上过学，每到一 个学校，妈妈就对老师说张星是个弱智儿，求学校照顾他。老师出于同情心，收下张星，把他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 张星说：“老师们一开始就不喜欢我，从来不跟我讲话。”这种情形忍耐到第4天，他就开始捣乱。有时同学正在写作业，他 把桌子一掀；上课时，老师罚他站在墙角，他从教室跑到操场上，边跑边哈哈大笑。学校为了让其他孩子能正常学习，只能赶 走他。

　　在弱智学校，张星曾遇到过一位好老师。进校不久，有一天他对弹风琴的老师说“我会弹琴”。年轻的女老师大为吃 惊，一试，这个没学过弹琴的孩子真弹出几首她平时教唱的曲子，老师当着张星妈妈的面夸奖了他。跟着老师练琴的张星变得 老实听话。几个月后，老师因为一件私事被学校开除，新来的音乐老师不准张星碰琴。愤怒的张星趁着黑夜溜到老师宿舍，剪 破了新老师最心爱的裙子。

　　张星9岁时，父母离了婚---并不是因为他。他几乎天天可以听到父母的争吵声，有时是为了奶奶姑姑的事，有时 是为了舅舅姨妈的事，总是当着他的面吵个没完。后来，妈妈终于忍受不了，提出离婚，爸爸要了房子和儿子。张星说：“我 求过他们别离婚。他们离了，我再也不想回家了。”

　　爸爸的家对于张星来说是一个旅馆。张星平时在外面卖唱，挣了钱除了吃饭，就是进游戏室，没钱了再回家吃饭、睡 觉。张星说，自己大约在游戏机上用掉了好几千元。

　　离婚的妈妈为张星操碎了心，她甚至还把孩子送到山西、河南、青海等地去当和尚。可是方丈也管不住好动的张星， 妈妈又千里迢迢把他接回武汉。张星经常与一群被称为“丐帮”的孩子四处游荡，学会了抽烟。有时“丐帮”的孩子结伙偷东 西，让个子小的张星把风，他有两三次被抓进了派出所。

　　张星对我们说了自己的实际年龄---15岁，“我已经8年没长个头啦”，他边说边比划着。到如今，他只会做加 、减、乘法，认一些笔划较为简单的字，是妈妈在工作之余教给他的。

　　2月21日中午，在万松园小区，记者向附近居民打听张星的家，一位中年男人说：“那孩子是弱智。”记者进屋时 ，张星爸爸上班去了，张星刚起床，边穿衣服边大声唱歌，一个女人正在准备午饭。这是一套二居室，屋里家具很少，看起来 空荡荡的。

　　张星看到记者，拉出椅子说：“娘娘，你坐。”

　　记者问张星为什么爱闹，他说：“我弱智。”屋里的那个女人插嘴道：“他脑子有问题，这屋里的东西都被他毁坏了 。我新买的箱子被他撬坏，项链被他扔了，手表让他偷去卖掉。我和他爸爸买了3把电扇，都让他拆了。他没有理智。”张星 边听边笑。

　　记者出门时，张星轻声说，那个女人是后妈，还没和爸爸结婚，对自己不好，他不喜欢她，经常故意干坏事。

　　五、总得让他吃碗饭

　　这个5字头公汽上的司售人员对张星的卖唱感到非常为难，因为按规定，车上是不准“容留”张星讨钱的。他们冒着 很大的风险为这个孩子做好事。一位售票员告诉记者：“那是个蛮灵光的孩子，在车上很乖，嘴巴也甜，见了人就叫伯伯、娘 娘。他不偷不抢，挣点小钱维持自己的生活，好像没什么错。”

　　问题在于乘客的意见颇大。有人说：“我们买了车票，为什么还要给他钱？”还有人问售票员：“你们为什么让他上 车？是不是和他做笼子，收了钱回去分成？”有几位乘客写信给车队负责人，指责他们让“叫花子”上车赚钱，车队于是明令 禁止张星再上车。

　　张星继续上那些他认为可以安身的车，那些车号的司乘人员对他不错，给他吃，给他穿，关心他的生活。他们说：“ 总得让他有钱吃饭吧，把这么一个孩子推向社会，他肯定会越变越坏，最后成为社会的包袱。我们都是生儿养女的人，实在不 忍心。”

　　张星爸爸的同事都说张星是个贱命。有一年冬天，他被爸爸打得满身伤痕，赤身站在寒风中，有人给了他一套秋衣， 他便在寒风中边唱边挥舞着衣袖，似乎已忘记了身上的痛。去年国庆节，他在氢气球边玩火，被炸得满脸是水泡，进医院后， 医生说要住院，最少得花5000元。他买了几元钱的药膏涂了几天，居然好了。

　　公共汽车上，张星遇到过不少好心人，他们送给他食物、衣服，同时叮嘱他“千万不要学坏了”。记者在车上碰到省 实验小学的一位女老师，她同情张星的遭遇：“我见过不少比张星还要调皮的孩子，在学校里还是能教好的。张星这样在社会 上游荡总不是长久之计，他现在年纪小，能到处混口饭吃，等到三十岁、四十岁，还能靠卖唱养活自己么？”

　　华中师大教育学专家严正教授听记者讲述了张星的故事后，分析：“是教育上的失误导致张星在非智力因素上的缺陷 。家长、老师都对张星这样的孩子缺乏足够的信心，不能耐心细致地采取有效的教育手段，造成孩子强烈的逆反心理。把他送 进弱智学校，对孩子来说已是不幸，父母离婚无异于雪上加霜。现在张星已到了上初中的年纪，却流浪在外，得不到关爱与保 护，长此以往，他可能会形成反社会心理。不管对个人还是对社会，这都是一个悲剧。”本报记者周敬通讯员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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