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新华社赴阿富汗战地报道小组组长陈俊锋
认识陈俊锋,还是1994年时候的事。那次是做一个专题,要采访一些在京的外国人,陈俊锋给我们做俄文翻译。当时大家都刚进新华社两三年,绝对只能算“小字辈”。再见到他时,才发现已是久违了的感觉,一问方知他去了哈萨克斯坦,在阿拉木图驻外两年(1996年至1998年)。
这次知道陈俊锋带队上了阿富汗前线,也是在报纸上看到照片才发现的。他们走的时候悄悄的,没有“戴大红花”式的光荣,也没有慷慨赴死的悲壮,就是干活儿去了,很简单。此后就陆续看到了他发回来的稿子:《杜尚别办证记》、《一江喷赤水渡我战地行》等等,还有和他在一起工作的戚恒拍回来的触目惊心的照片。
见到陈俊锋时,他的时差还没倒过来,脸上些许的疲倦与如释重负后的兴奋糅合在一起,感觉他很放松。终于又回到了亲人、朋友、同事身边,回到祖国的大家庭中,战争使他重新体味到和平的可贵,“以阿富汗人为参照系,这里就是天堂”。经历了战争中的艰苦卓绝之后,体验了把潜能发挥到极致的境界,34岁的陈俊锋成熟了许多。
在采访结束的时候,陈俊锋一再强调:“我们就是三个普通的记者,回来后受到国内如此的关注感到很意外,也很感激。我们反复告诫自己,别当回事儿,新华社这种记者特别多,我们只是赶上头一批进入阿富汗所以受到格外的关注,其实只要是有责任心的记者都会这么做。这次和我们交接的下一批战地记者,组长孙占林已是白发苍苍,明年就要退休了,在从乌兹别克赴塔吉克斯坦的路上脚还扭伤了,照样坚持着上阿富汗采访。和他比起来,我们这么年轻,吃点儿苦,算得了什么。”
-我对战争也感到恐惧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这次赴阿富汗采访是领导派你去的还是你自己主动请缨?
陈俊锋(以下简称“陈”):是领导点将点到我,说实话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我也是常人,对战争也心怀恐惧,可是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说出“不”字来?回家跟妻子一说她就哭了,我说“没事儿没事儿”。后来我想,实际上这对年轻记者来说也是很好的锻炼,现在我平安归来,回想起来正是那种艰苦的环境最大限度地激发了自己的潜能,这是意外的收获。我们的稿子、图片都受到好评,心里觉得很自豪,但是我们本人也受到国内媒体和读者如此的关注,这是我们在国外没想到的。
记:我看过你发回来的所有稿件,有很多是见闻式的,很贴近的感觉,你们在出国之前国际部对你们有什么交代吗?
陈:走之前想法很多,但到了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发现,这里的新闻来源非常少,连日报都没有,只有一家周报,当地通讯社的稿子当天也无法见报。所以我们只能使出了浑身解数采集新闻。塔吉克斯坦总统的新闻秘书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他跟我们说: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记:你以前到过塔吉克斯坦吗?
陈:没有。当时没去塔吉克斯坦的原因,是因为从1993年到1996年塔吉克斯坦一直在内战,到处都是武器,跟现在阿富汗一样。普通的两个当地人在餐馆吃饭,每个人身上都有枪,掏出来往桌上一放,子弹都是压上膛的,保险都开着,大家都习以为常。所以当时那是个非常危险的地方。
-与总统的新闻秘书拉关系
记:那你们这次是怎么跟这位总统的新闻秘书搭上关系的呢?
陈:这个人叫萨伊多夫,以前我在哈萨克斯坦时听说过他,知道他对中国人比较友好。这次在塔吉克斯坦外交部新闻司的一次发布会上遇到他,才知道他现在是总统的新闻秘书,我马上冲上去说:我们是中国记者。原本看上去很傲慢的他,脸上露出了笑意,我主动与他拥抱了一下,然后在他耳边说:“我们是兄弟,我们两个国家关系非常好,你们总统和我们江泽民主席关系也很好。我们还从中国带了点小礼品送给你。”我们的关系迅速拉近,他后来称我们是他的“中国同行”,他甚至自己手写好了新闻稿给我们传真到宾馆,让住在宾馆的好几百位外国记者惊羡不已。
记:当地的生活条件怎么样?
陈:我们住的宾馆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经常夹带着草、树根、树叶子,这里的水只经过初级的过滤。我们见到中国驻塔吉克斯坦大使的时候,大使特别提醒我们,不要喝当地的水,因为这里的水即使没有毒,污染和卫生都是问题。最好是上街买矿泉水喝。可是我们又要采访又要写稿根本没有时间,把水烧开了就那么泡茶喝。当地还是肝炎和脑膜炎流行的地区,甚至还有鼠疫。一般到中亚地区驻外都要打很多预防针,这次因为出发前只有6天的准备时间,所以我们都没来得及打。
记:那里的工作条件呢?
陈:当地的通讯条件非常差,电话只有两个局,21局和26局,这两个局彼此还打不通。我们一到当地就租了一部手机,结果用手机往我们住的宾馆(21局)打,居然打不通,通讯条件恶劣到这种程度是我们没想到的。亏了我们带了海事卫星电话,与国内联系和发稿还没有问题。可是后来到了阿富汗,又遭遇停电,工作环境就更恶劣了。
记:你们还采访到普京了?
陈:是啊,说来非常巧,10月20号那天总统的新闻秘书给我打电话说明天有个重要人物要来,但名字不能说。他让我21日中午一定给他打电话,可是第二天他的电话就无论如何也打不通了。我和戚恒只好到总统府门前转悠,结果听当地的一个司机说是普京要来。为了安全起见,当时全城都封闭起来,街道上站满了兵,重要的建筑物上都布置了狙击手重点把守,气氛相当紧张。当地的一个叫沙姆斯的司机帮了我们大忙,他开着一辆政府牌照的伏尔加,在全城畅通无阻,使我们得以顺利地参加上普京的记者见面会。当时采访名单上有四五十位记者,可是只有十到二十位进入到现场,主要是俄罗斯的、本地的、还有我们。
-住在马苏德被暗杀的地方
记:到了阿富汗以后你们住在哪里?
陈:我们住在一个所谓的“新闻中心”,实际上从来没有发布过新闻,只是为外国记者办理采访证件。原先这里是反塔联盟领袖马苏德住的地方,到处都是已经被暗杀的马苏德的照片。
记:你们在阿富汗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陈:最着急的就是没电,阿富汗内战打了20多年,哪儿还有什么电站,给我们用的就是一台小发电机,我们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抢占电源,可是那么多记者的大充电器一插,一会儿电机就带不动了。有几个韩国记者带了一台柴油发电机,把我们羡慕得不得了,我们在他们旁边蹭了半天,跟他们说,咱们可是邻国,万一实在没电,我们可就指着你们了。他们很义气地说:“没问题,到我们这来,还有韩国面条招待你们。”说得我们心里热乎乎的。
记:你们到阿富汗第二天就去了前线,是吗?
陈:对。我们找了一位向导带着我们到了北方联盟的炮兵阵地。那里的最高指挥官带我们参观了他们的阵地,他们的大炮实际是埋在坑里的坦克改造的。戚恒趁着指挥官走开一会儿的时间跳进了坦克里,我在外边给他打掩护,拍到了一些非常珍贵的照片。这时候迫击炮响了,指挥官回来看到我们还在拍,生气地说“你们这是在找死”,我们才赶紧撤了下去。
记:你们在前线还去了哪里?
陈:还有反塔联盟的兵营,在那里采访时看到一位将军,我们就和他聊起来了,他的儿子在塔吉克斯坦读书。戚恒因为经常要给孩子们拍照,所以兜里总揣着糖。我们送给将军一些中国糖,他非常高兴。
记:阿富汗的孩子是不是特别喜欢吃中国糖?
陈:我们带去的大白兔奶糖总是不够分,一双双脏兮兮的小手就那么伸着,拿到糖之后舔一舔,又包上,舍不得吃,看了真让人心疼。戚恒说,作为摄影记者,我眼睛模糊的时候出坏片子,但还是会动感情。而对于我们文字记者,眼睛模糊的时候才能写出好文章,也的确有一些文章我是流着泪写完的。
-报道主题呼唤和平
记:从采访前线到采访难民营,你们的报道思想是不是有所转变?
陈:的确,是从战争的主题转到了和平的主题,我们意识到应该反映战火下的阿富汗人民是怎样生活的,就像戚恒拍的“日落难民营”。
记:当地人怎样看美国?
陈:一个客观的事实是:美国轰炸阿富汗之后,当地的货币阿富汗尼反而涨了,从原来的14万阿富汗尼兑换1美元,涨到8万阿富汗尼兑换1美元。美国和国际社会给了北方联盟不少援助,所有的老百姓都渴望和平、停止战争,但是他们自己无力解决,这次看来要解决阿富汗的问题了,当地人对和平寄予希望,我认为应该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他们的感情。
记:最后你们离开阿富汗的时候身上还剩多少钱?
陈:只剩200美元了。战地记者中流传着一种说法,“在战争中,有钱就有命,没钱就没命。”我们雇当地司机开40公里山路到阿富汗边境,就要付给他200美元,他说不能再少了。最后外国记者们为了从阿富汗的山里出来,1000美元、1000美元地给。事后想起来,只剩那么一点钱,是挺危险的。后来总社给使馆发函,使馆借给我们一些钱,我们回到莫斯科,然后平安回到祖国。
-文/本报特约记者闵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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