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开始做事业了。

　　他最初的几步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信誉，是名声，所谓江湖上混出个人望。当他的事业了不得的时候，名声就不那么 重要了。说话不算话可以解释为随机应变纵横捭阖，调戏他人称之为富有情趣宝刀不老。

　　一切正常人看来不那么光明的行为，由于有了了不得的成功，就像点石成金，又像卤水点豆腐，一下子就神奇起来， 就光明起来了。

　　但最初的日子是不行的，就是中规中矩一步步量着走路，还会有人歹意善意地做各种理解，何况这个男人中规中矩走 1天可以，10天也能坚持，100天就说不好了，1000天就注定要走出些趔趔趄趄，甚或走上不光明之路。

　　王海就是这样。在全人类都在庆祝新千年的大喜日子里，一种说不清善意或恶意的理解出来了：王海以打假者的声誉 和身份，保护另外的造假者谋利。

　　这种理解对王海是致命的。

　　四年前王海出道时大家谁也不识他的真面目，因为他总是戴着墨镜。我把他设想成我的一个小哥们儿的样子，小平头 ，骑一挂斗三轮摩托，每月挣不了三瓜俩枣，一身净挂些时髦小零碎，最烦没事闲着，紧紧腰带闹哄哄的,总想到哪整点事， 小小的一点傲气。

　　王海走了一个艰难的路

　　王海是借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消费者权益保护法》第十九条规定“消费者被欺诈可获双倍赔偿”而起事的。其实许多 人看到这一条都笑了，说可以借此敲一笔钱，但当真的被欺诈了，大部分人不去认真双倍索赔，更没有人以此为饭碗为事业。 但王海来了。

　　对于王海的行为，有人喜欢有人愤怒。

　　“王海是不是消费者？”这是王海存在的命根。

　　《消法》第二条规定：“消费者为生活消费购买使用商品或接受服务，其权益受本法保护。”王海买假不是为生活消 费需要，不在保护之列。当然王海可以自辩称就是为生活需要。比如买10台VCD机，王海就喜欢面前摆开一溜机子，脑袋 转来转去不断地检阅。可多数人没这爱好，所以也不大相信。

　　王海走这条路确是艰难。比如取证。买了索尼耳机到北京市技术监督局执法大队取证，人家说只负责给产品质量作鉴 定。王海又到索尼香港有限公司北京办事处，人家说绝对是赝品，并数出理由一二三四，但不肯出具书面鉴定证明：“我们没 有义务对个人，而只对有关部门。”还有人教导王海，只有商标所有人出具或亲自委托授权他人后，才能出具商标证伪证明， 而王海自己的证伪证明是没有法律效力的。

　　这样，王海不是有关部门，王海没钱飞日本取证证伪，而商家卖东西不需商标所有人的证真证明，王海焉能不败？

　　官方不认王海是战友

　　自王海打假后，许多商家都借打假促销发财，北京贵友商场设立了“促假赐教费”，北京隆福大厦设立“打假咨询台 ”，郑州华侨友谊总公司挂上“凡在友谊连锁店购买商品发现有假奖励1万元”的横幅。对于商家借打假发财，百姓没有非议 ，也理应感谢，但对王海借打假发财，许多人则表示不会效仿，“不吃这口”，还特热情地希望王海改邪归正立地成佛毫不利 已专门利人做个好孩子。

　　王海还有闹国有资产流失的嫌疑。王海专找眼下，也只能找国有商店的假货。虽然大家承认，从长远讲王海的打假事 业对市场经济的规范、对国有商业的发展是有益的，但眼下，眼瞅着国家的钱哗哗流进王海这种刁民兜里，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王海的愤怒更来自同一战壕的战友。

　　谁是商家对立统一体的另一面？消费者。国外有种说法，由于股票债券等投资手段的普及，人人都是投资者，使得劳 资矛盾趋脆弱，最终的大矛盾当是消费者与厂商的矛盾。在中国，买方市场虽然正在形成，但单个消费者显然不是商家的对手 。

　　国家责成工商局和消费者协会等机构管理制约商家的行为，维护消费者的利益，但实际上，这些机构与单个商家的关 系比与单个消费者的关系更接近，越是基层越热乎。因为商家所能提供的热量大于消费者。在愤怒者中，最尖厉最有理论最具 法律感觉的是工商局和消协人士，因为王海的成果越大，恰巧反衬出政府机构的管制不力。

　　实际上，即使有那喜欢王海的人，也不过一种实用态度：官方管束不力，假货满街是，有王海这等人咋呼咋呼，聊胜 于无--当然，王海绝不是正宗，绝不是有关部门，当玩吧。王海变招商家高兴

　　王海变招商家高兴

　　尽管王海总是雄纠纠的，但他深知广大人民群众对自己的看法，深知自己不是根红苗正。虽然他没有喊出“王侯将相 宁有种乎”，但他在暗暗地向这纯种方向努力，谁还没点追求呀。

　　在王海出道不到两年的时候，1997年初，王海开始改变行为方式了。他已经不像过去地下工作者那般总戴着个墨 镜，而是素面朝天地在报纸上亮相了。王海想公开当个公众人物了。有人追自己的星当是很美好的感觉。

　　王海出发了。他到郑州遍查大商场假货(小摊查了人家也不买帐)，但已不像过去那般挺枪便刺大呼索赔，而是“将 发现的假货向各商城举报，还主动找到商场诚恳提出应将这些商品撤下柜台，并要求商家追查货物来源及流通环节，他还发出 14张请柬请大商场的老总们参加由他主持召开的座谈会”。

　　在广州，王海依旧如此办理，老总们纷纷表示欢迎王海来商场，认为打假方式的转变是一种超越和升华。

　　猫和老鼠实现了革命大联合。

　　至此，王海存在的命根开始潮了。

　　王海被招安了

　　有王海式互帮互学，王海式温文尔雅，这等成本低见效快的工作方式，专家怎么没有发现呢？以王海的身份，总不会 比省长市长更被商家看重吧？莫如请省长市长费心挨家挨户互帮互学一遍，假冒伪劣这个老大难问题岂不立马就解决了？

　　商家并不比王海缺乏识别假货的能力，而是利益决定意识。消费者当然是商家的上帝，但那是很宏观的一个道理。原 始积累的初级阶段赚一笔是一笔，骗一道是一道，许多商家肯定有近视眼，钱先揣到兜里再说。

　　为了利益，一些厂商甚至聚众暴力抗拒查假，连地方官员也卷了进去，这哪里是王海的互帮互学所能解决的？

　　王海的可贵，在于他作为消费者，与厂家商家是矛盾统一体的直接对立面，直接制衡者。如今他的身份丰富超越升华 了，官不官民不民了，总惦记着主持召开座谈会了，于是便不那么可贵了。

　　万能机床总不比专用机床精锐跟劲儿。

　　当然，如果王海互帮互学不成功，王海仍可举刀索赔，但由于省了前面那些温文尔雅的过程，这中间的变数就多了。 想必商家会设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杜绝一切火星教王海口难开刀难举。一定也有商家琢磨打王海的牌子：“王海先生微服私访 过，在我们伟大的商店没能找到假货……”

　　令人纳闷的是，如果王海净互帮互学了，不索赔怎么生存？越到这种时候，越会有人妄图招安王海。这并非是天方夜 谭，许多官员不也被招安了嘛。

　　王海以为自己德高望重

　　王海买假索赔的事越来越少听说了。一个伟大的理想萌生了：做商家和消费者的教师，做一个斡旋者。

　　这个工作多是德高望重之长者方能承担，比如美国前总统卡持，比如球王贝利。

　　王海以为自己三两年的打假岁月已使他像卡特贝利一样奠定了足够的资本，自己的成功人士的声誉足以点石成金将一 切不那么光明的东西变得光明起来。王海认为自已的投入够了，该开始趔趔趄趄地产出了。王海愈发风光了，出书，拉公司， 做节目主持人，过去是简单地告诉你脸上有灰，现在还需要告诉你应该怎么擦。王海越来越膨胀了。但官方从来没把王海当成 同一战壕的战友。虽然有法院把王海双倍索赔官司判赢了，但更多的法官不这么看。

　　李春海是南京市淮海区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法庭庭长，他在传媒上表示：王海是一个假冒消费者，虽然应该承认王海对 社会是有利的，但这种有利是眼前的和局部的，而非长远的和整体的。而我作为一名法官，我就得按照我所理解的法律关系和 法学原理来表明我的看法。

　　且不论李春海的看法是否被认同，也不论他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又没骂人，只是表述了自己的观点，却惹得 王海恼怒，把李春海告上了法庭，说他侵害了自己的名誉权。

　　1999年8月19日开庭，王海如人所料败诉。王海并未屈驾出庭与大家互帮互学，肯定是日理万机忙的。

　　先前想着王海可能被官商联军击败，或者被招安。现在看来，王海怕是被自己的伟大理想噎坏了，连一句批评都听不 得了。

　　王海的正义光环毁了

　　不仅法律抛弃了王海，厂家也开始毁王海了。

　　2000年1月4日，《辽沈晚报》报道，一个化名李长兵的人与王海签订了合同，王海要帮助李长兵这个经销假冒 低压电器的公司打垮另一家造假公司。李长兵还与王海签了一份合同，并规定违约者罚款10万元。

　　此事一经曝光，王海解释说他是想将计就计，所以才签了合同。

　　但这事是越抹越黑。一个政府机构做此类清污工作，都要千方百计保持自已公平清白的形象，而个体户王海，这致命 的信誉软肋就更为不堪一击。本来大家就不相信王海，加之王海的作为越来越商业化，就更给人们不信任感，这回以假护假之 说一出来，连特崇敬王海的人都骂自己看走了眼。

　　也是没路走了，王海也不避俗地声称要告《辽沈晚报》侵犯名誉权。许多人都喜欢走这个套路：当自己内部出了事并 被媒体曝光，于是先打那白纸黑字跑也跑不掉的媒体，然后再回来收拾自己的对手??所谓曲线救己。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王海这回是走到头了。不是说王海今后就没有饭吃了，而是罩在正义光环下的王海打假事业，从 此不再光明了。

　　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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