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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一小时》:焦波的故事

http://www.sina.com.cn 2001年04月11日06:55 中央电台《午间一小时》

  嘉宾:焦波(五洲传播出版社编辑)

  主持:原杰

  责编:扎西顿珠

  (音板:365个轮回、365个话题,365场议论风声、365场欢声笑语。每天正午12点,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大型谈话节目《午间一小时》准时登场。)

  主持人原杰(以下简称“原”):听众朋友,大家好!欢迎您收听《午间一小时》节目,我是主持人原杰。现在我的桌上放着一张报纸,这是我的同事前几天拿给我看的。这张报纸上是一张儿子和老爹老妈一起照的一张像,儿子笑得很开心,爹妈的脸上也能看出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那么,拍这张照片的人,他的名字叫焦波,他现在就坐在我的身边。

  焦波(以下简称“焦”):听众朋友,大家好!

  原:为什么要把焦波请到这儿来呢?因为焦波前两年在北京搞过一个个人影展,是吧?

  焦:是,我的个人影展。

  原:这个摄影展的名字就叫《俺爹俺娘》。经过在北京连续两年的展览以后,今年焦波有一个新的设想:为更多人创造他们咱爹咱娘故事的机会。自从焦波有了这个设想以后,这件事情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是不是咱这样?你先把你个人的一些情况,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工作,把你个人的情况先给听众朋友作个介绍,好吧?

  焦:好的。我原来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工作,最近刚调到五洲传播出版社任编辑,主要还是从事摄影。从二十年前开始摄影,然后干了十几年的专职摄影记者,现在又转入图片编辑。

  原:现在这个摄影跟你以前的摄影区别是什么呢?

  焦:原来一直是搞新闻摄影为主,但还是偏向于专业摄影,基本就是对老百姓情有独钟,所以拍摄了大量反映老百姓故事的照片,所以说俺爹俺娘也是众多老百姓故事中的一个。

  原:那么,现在从新闻摄影的角度开始有些转变吧,这个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焦:2000年9月份,这才几个月的时间。现在主要搞编辑工作,但是我还是舍不得手头的像机,还是舍不得这些我拍摄过的题材。所以,我现在拍摄老百姓的故事,已经拍了有30多个专题,各种各样的,像北京胡同里老百姓的故事,还有云南高山顶上老百姓的故事等等方方面面的这种普通老百姓的故事已经拍了30多个。我计划在今年内能够拍摄100个这样老百姓的故事。

  (音板:焦波,鲁中农民的儿子。20年如一日拍摄自己的父母,这是他回报自己爹娘的一份沉甸甸的礼物,同时这也是他献给天下所有爹娘的一份礼物。)

  焦:从20年前,刚学会拍照片的时候,我就有一个想法:我觉得我爹我娘还没有拍过一张照片,我们全家都没有一张合影。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对照像有点不习惯,20年前当我第一次给他们拍的时候他们特别别扭。你看像这张照片,他们两个人显得特别呆板,特别木讷。

  原:这个很像是当时照相里昭的,特别是后面还有一个被单挡住。

  焦:对。为什么呢?用被单主要是为了住后面破破烂烂的东西,破烂的窗户也不好看,我当时主要是为了追求一种完美。

  原:这有点像照像馆的师傅下乡给贫下中农照相,是吧?

  焦:对,对,是这样。第一次我给他们照相,他们感到很不习惯,挺紧张。

  原:在这之前,你父母到城里照过相吗?

  焦:没有。据说1938年他们曾经照过一次相,就是为了办“良民证”照过一次相,把他们轰到一个地方,四个人坐在一个凳子上咔嚓一下,然后再剪开。我爹见过他自己的张照片,但是我娘都没有见过照片。

  1978年,那时候我20多岁才刚开始工作。现在我的爱人的父亲在战场上缴获了一台照相机,这样她把它带到了学校。由于当时我们在一起工作,她帮我调好了光圈、速度,教会了我照相。所以,我拿着这台昭相机回去给我的父母拍了第一张合影。

  原:那这也是你初学照相时候拍的照片,是吧?

  焦:对。所以,我父亲说那个时候这就叫“照相”,就是两个人按记念照那样板板正正地坐在那儿照,以后我觉得这种方式不能满足我想流露他们生活瞬间的变化,而且我想拍一点活动的东西。当时,我看到画报上、报纸上的照片都是有动作的一些照片,所以我给爹娘说你们在干活我拍一张,他们有时候在领着我的孩子走路的时候拍一张,吃饭的时候拍一张,我想纪录这种东西。

  原:这个时候你开始干新闻工作了吗?

  焦:没有。这个时候还是属于业余爱好,但是我很庆幸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没有光拍这种静止性的照片,经常给他们折一些活动的镜头。到了1983年,终于在《淄博日报》上见了我的第一张照片:当时我们家里打了好多粮食,我母亲在那儿干活。

  原:这张照片带来了吗?

  焦:这张照片带来了。

  原:我来看看。我想有些看过焦波摄影展的朋友可能通过我们这一说,你可能对这张照片还有些印象,没有看过焦波摄影展的朋友也不要紧,我们今天尽可能地这张照片介绍得稍微详细一点。

  焦:这张照片说的是农村实行联产生产制以后,我们家第一年打了这么多粮食。我就利用这个主题,我们院子里满满都是粮食嘛,所以我就利用窗框子作为前景,透过这个窗框,我母亲在那儿干活。

  原:你是在屋里,是吧?

  焦:对。

  原:窗户外边,从房顶垂到地挂着玉米棒子,母亲在——

  焦:簸粮食。

  原:边上还需要有一些大的簸箕在晒粮食。

  焦:对。这应该说是一个丰收的场面,当时我就取名叫“窗口”。为什么叫窗口呢?虽然这是我家里的一个窗口,但是我想通过这一个窗口来反映改革开放以后农村的变化。这是我公开发表的第一张照片。

  原:这是你发表的第一张照片。

  焦:也是我爹娘的照片第一次见报,所以这次照片见报我高兴,我爹娘也很高兴。当时我记得我得了一毛五分钱的稿费,那个时候还舍不得去取,拿着汇款单放在那里看了又看,那时候觉得毕竟是自己的作品上了报纸了,变成铅字了,上面也有我的名字了。

  原:那时候你在干什么工作?

  焦:我那个时候在一个山区教学工作。我的照片见报以后,报纸上面都要注明是谁摄影,对吧?

  原:哼。

  焦:上面写着“焦波”摄影,所以我父母觉得:哎,我儿子原来是照相,现在成了摄影了。他就认为原来板着坐在凳子叫照相,而这种活动的镜头就叫摄影了。山东人把摄影叫“聂影”,他们就说他这是“聂影”。所以,后来好多人就说焦波给我照张相,我爹就说这可不是照相,这叫“聂影”了。我觉得这是对观念的一种变化,一开始因为他不适应,不让我给他拍,因为我父亲是干木匠的。他当了一辈子木匠头,他办事都是钉是钉,卯是卯,特别讲究规矩,你干什么要得像什么,所以他认为你在这家里干活就干活,不要照相。可是我一边干着活,一边还挑着担子挂着相机,他就觉得你这是不像样、太不像话了,这就叫“要饭的牵着猴子——玩心不退”啊,他骂我。但是,以后我爹通过我的照片见报后,他说我儿子干的这活还是一门正经的事。

  原:不光是照相,到说“聂影”,而且也表明你爹娘看出我的儿子长进了。

  焦:是、是、是。因为家里要出文化人,含辛茹苦的把孩子养大,叫我上学。我当时出去教学了以后,爹娘就觉得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玩相机还能玩出个花样来,他没有想到用相机能搞出一个成绩来,而且还能上报纸。当时,他就非常高兴了。

  原:做这期节目的时候前,我也看了一些你的照片,我跟同事也交流过意见,别人在给自己照片起名字,在说明照片的时候都要运用非常简练的语言来写。可是,你的照片说明都非常长,这是一种怎样的考虑?

  焦:我觉得我拍的有些照片不像别人拍的艺术创作。比如说,我母亲的这照片我就叫个雕像,我就听起来觉得太文、太板了。我就想把照片没表现出来的东西,照片后面的东西等更多的信息传达给观众。

  原:这样的话,也使看的人能够多一些对照片的理解。

  焦:对,我是想这样。因为我拍的这些照片好多都是有情节的东西,有情节的东西虽然拍得很简单,但是它的后面你联想到什么?比如说,我母亲给我父亲挠痒痒,就这么一张照片。

  原:我当时看了这张照片以后,我就情不自禁地乐了。挠痒痒在各个家庭可能都有,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爱人给老伴挠痒痒,孩子给父母挠痒痒,但是看到把这个动作拍下来的照片我还是第一次。(笑)

  焦:(笑)这张照片很简单,我就拍了这么一张。

  原:这也是在家的院子里,是吧?

  焦:在家的院子里,有一棵大树,树上挂了好多串玉米。当时是冬天,都穿着棉袄。我父亲说给我挠痒痒,我母亲就给他挠。我的说明词是什么呢?“往上点,再往上点,你听见了吗?”从那个口气来说,还是我父亲那种男子汉大丈夫的意思,表明只有我母亲给我父亲挠,你就没见过我父亲给我母亲找。

  原:恐怕那也挠,那就不让你看见了。(笑)

  焦:(笑)这个镜头拍的很简单。我拍这种照片也是我对生活的认识,是对摄影创作的一种认识。可是,我一开始拍照片的时候,觉得它不美,不应该拍这种照片,挠痒痒那太简单了。但是,后来我随着年龄增大,随着对社会阅历的增多,随着对社会的认识不断提高,我就总觉得像我父母这样的贫苦百姓他们一生中可能都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们的生活就是那么平平淡淡,两个人的生活就是你关心我、我关心你,有时候还有嗑嗑碰碰、还会吵架,这就是生活。比如说,挠痒痒这一个细节,我就觉得这就表现老头老太太他们那种相濡以沫的那种感情,所以我拍了以后,好多观众看了以后就觉得太好了,说最喜欢这种照片。

  你看还有这张照片:我父亲在梯子是干活,在下梯子的时候我母亲下意识地去扶他的手。其实,这是我娘下意识的动作,怕我爹不留神摔下来,我觉得这种默契、这种感情只有相濡以沫的老夫妻才有。

  原:我感觉你在家里一天到晚都背着相机,是吧?

  焦:差不多,总是放在身边。有时候会特别留意,这个东西很有意思,它会发生个什么情况,我就在注意。

  原:从你母亲给你父亲挠痒痒这件事来看的话,你家里这种有趣的事情是不是挺多的?

  焦:是啊!

  原:你能不能再给我讲几个?

  焦:我父亲脾气挺暴躁,他一辈子都爱吵。

  原:看这张照片上的胡子都撅着。

  焦:从他的眼神、胡子,从他脸上的皱纹,从他眼睛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倔老头、大丈夫的感觉。这一辈子一般都是他说了算,而且他的脾气不太好、犟。因为他说话嗓门高,说话也像吵架一样,所以我母亲说我这一辈子简直就让你父亲吵了一辈子,也受足他的气了。但是,我娘有时候还怕他不吵,他不吵就觉得他身体有什么毛病了,她怕他声音小不吵肯定身体有毛病,这就是夫妻之间一种无需语言来表达的感情所在。因为她知道吵了还要生气,干嘛老吵,但是不吵你又担心,所以你吵吧,吵了心里就痛快,这也就是感情。

  原:看来他们可以通过经常能听到的声音来判断他的身体状况。

  焦:对,对,是这样。所以说,他总是要吵,这张照片就是我父亲叫我的母亲干什么去干什么去,我母亲不情愿也得干。还有一张照片就是我父亲正在吵我母亲,我就拍了一张照片,我就想记录他们这一辈子不单有欢乐、有亲热,还有吵架,像我父亲经常吵我母亲,这也是他们一生的故事当中很重要的一个情节。这里有一张照片就是我听到我父亲在房子里和我母亲吵,我就赶快进去拍。我刚刚举起相机他就不吵了,我看见我爹坐在暖气包上生闷气,他生闷气我也拍了一张照片。我觉得这是他吵架的一个镜头,他闷着以后还不如吵出来好受,是吧?闷着更难受。

  原:那你爸都没烦你啊,我们家里来了这么一个连我吵架都吵不痛快的儿子。

  焦:他也习惯了,反正觉得你是儿子,你愿拍就拍吧。还有一张照片是他吵架以后,我母亲就病了,病了以后我父亲又感到特别内疚。每天又烧水又做饭特别勤快,他既吵,当我的母亲生病以后他又觉得很内疚,但是他又不愿意当面承认错误,他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表现,干活干得特别勤快。就这样,我整理了一下,这20多年来一共拍了6000多张照片。

  原:20多年拍了6000多张。

  焦:这6000多张照片,我觉得这是我的一笔非常大的财富,现在这两年我就拍得更多。为什么拍得更多呢?就是深处自己在抢时间,因为父母一天天老了,我总有这样一种感觉:当我拍了这张照片以后,很可能下次回去再就拍不到了。所以,现在每当我回去以后我都带着相机,见到我父母首先拍一张,他们见到儿子的这种神态,然后就跟着拍生活中的爹娘。

  (音板:由焦波拍摄的《俺爹俺娘》摄影展1998年12月在中国美术馆举行,由焦波的爹娘剪彩。《俺爹俺娘》摄影展感动北京,轰动全国,形成了延续至今的亲情风情,《俺爹俺娘》获得首届国际民俗摄影比赛大奖——人类贡献奖。)

  焦:我从20年前拍摄我的爹娘,这种拍摄也不是一种有目的想搞一个什么展览。开始仅仅是对爹娘那份孝心,觉得爹娘不容易,我学会照相了,应该多给他们留些照片、留些资料。因为我对爹娘的感情总有一种割舍不了的情感,我总觉得我舍不得我爹娘走,但是我爹娘毕竟在我的镜头当中一天天地变老,我就觉得怎么再能够留住他们。我就觉得只有照相机才能留住他们,才能留住活生生的爹娘,所以这样一拍就拍了20多年。等我拍完20多年以后,年迈的爹娘又身体不太好,我就觉得他们可能也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觉得他们还在世的时间里,应该把这些作品拿出来办一个影展,而且在我母亲的生日那一天开展,而且要办在北京,让我爹娘在北京来剪彩。这样,我就在中国美术馆,在中国最高的艺术殿堂里举办《俺爹俺娘》摄影展为我的娘祝寿,这样给他们过一个大生日。这是我20多年拍摄的照片,也算是给我爹娘的一份礼物吧!

  原:你这么多年来坚持拍俺爹俺娘,实际是反映出你对爹娘的一种感情。是不是咱们撇开这些照片,给朋友们讲讲你对爹娘的感情呢?

  焦:当时我父亲做木匠,拉着我们长大。后来,他千方百计让我出去上学、工作。我出去工作以后,我记得有一次当时的公社让我去体检的时候,明天就要出去参加工作了,就要吃国家粮了,这辈子就算要离开这片土地了。我父亲特别高兴,家里总算有个孩子出去了。

  原:农村里讲这叫出息了。

  焦:出息了、出息了,我爹觉得这个家庭世世代代总算有一个人出去了。那一次,我去公社送证身表,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当时我饿得我要命,就买了一个馒头和三毛钱炸肉,边吃边往家跑。但是,我跑到家的时候,我父母还没有吃饭,都在等我回家一起吃饭。我说我吃了,我爹问我你吃什么了,我说我买了一个馒头、三毛钱的炸肉。我爹感慨地说:“三毛钱啊!”

  当时我娘跟我爹说:“咱孩子明天就要出去挣钱了,买了三毛钱炸肉你还舍不得,都像你一辈子只知道在家里啃咸菜。”所以说,根据当时我家里的情况,我爹根本不可能舍得一下子买三毛钱的炸肉。但是,当我出去工作的时候,我爹却马上给我置办了三样行头:买了一辆自行车,是上海制造的;买了一块手表,120块的手表,然后又给我买了一件大衣,这件大衣是60、70块钱,这样就是300块钱。当时我问我爹这钱是从哪儿来的?他没有说。后来我才知道,我爹当时是卖了一副上等的寿材得来的钱。因为我爹当木匠,选好了一副寿材板,准备留着自己用,结果为了我他却舍不得用,就把这个卖掉了。卖了以后,我爹得了400块钱,然后他拿100块钱给家里买粮食,用300块钱给我置办了出门的行头。

  我出去工作以后,我爹又出去打工。他背着木匠箱子到城里打工,这一年我爹已经57岁了。后来,我仔细想起这件事来心里很难受,在城里到60岁已经是退休年龄了,但是我的爹还要背着箱子反而到城里打工、到煤矿厂去打工。就这样,我爹在外打工一打就是十年十年,到了67岁才回家。

  在家的时候,我爹平时做木匠用的都是很普通的木匠工具,但是到了城里用的都是电刨子、电锯,结果用电刨子还把自己的手指头割去了半截。有一天,我接到电话让我过去看看他,结果没进门就看他手上包着纱布,就坐在那张床上,碗里只有一碗白菜邦子。当时看到这种情形,我心里难受。

  (音板——观众留言:俺爹俺娘是我一生的依靠,是我望远的挚爱。唯其真情所以感人,唯其亲情所以永恒,愿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平安快乐。请继续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午间一小时》正在播出的是摄影家焦波讲述的《俺爹俺娘》的故事。)

  焦:因为我娘在家里支撑着我们一家子的里里外外,当时我们家有一块大石磨,这个石磨两个人才能推得动,经常用来推剪饼面。平时放学以后,我和我姐姐俩人,还加上我大哥三个人才推得动这个磨。每一次到了礼拜天,我们从学校回到家,母亲舍不得把我们叫起来。早晨等我们醒了,我母亲就把磨推完了。

  原:她自己推的?

  焦:是的,她自己推这盘磨煎饼面大概需要一两个小时,我们两三个人才能推得动的磨,我娘一个人就推完了,我特别佩服我的娘。

  原:我觉得这种东西光用“能干”两个字来形容是不够的。

  焦:是的。

  原:这里边恐怕浸透着很多母亲对孩子,中国劳动妇女身上潜在的感情。

  焦:当时我问过我的母亲,你一个人抱着磨是怎么把它推完的?你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娘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也没想什么,反正抱着磨滚使劲往前走,走一步不就少一步嘛!所以,我的母亲到了80多岁的时候还下地干活。我曾经我娘拍过一张照片:她在拾麦穗,站在麦田拾麦穗。

  原:你带来这张照片了吗?

  焦:带来了。当时我就跟她说:娘,你还下地干活呢?她说,人活着不干活干啥?就是这张照片:在这么大的天地之间,一个矮小的女人,就是我母亲。她站在那儿抱着一些麦穗,她一起身我就拍的照片。天地很大,人很小,但是我娘说的那句话“人活着不干活干啥?”,这句话谈得平常平淡,但是她对社会、对劳作以及她对生活发自内心的认识。所以,我写的这张照片的说明是:平平凡凡的娘啊,你是儿子心中一座至高无上的生命雕像,虽然你那么矮小,站在麦田里,但是你是至高无上的,像雕像一样矗立着。

  (音板:观众留言,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一生一世伴读的乡情。真诚是中国人民之传统美德,焦波的摄影记录了父辈真实的生活,使我深受感染和启发,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生育养育我们成长的父母,愿他们永远长寿健康。请继续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午间一小时》正在播出的是摄影家焦波讲述的《俺爹俺娘》的故事。)

  焦:我总觉得我们不要把我父母这样的普通百姓当成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没有什么境界。我从爹娘的身上仔细地观察他们、体味他们,然后解读他们,使我深受教育。比如说,1998年,我的这组照片在国际上获了一个大奖,也就是国际民俗摄影的最高奖——“人类贡献奖”。当时的奖金是66000元,当时我自己觉得这个不得了了,这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才获得的。作为一个摄影工作者能够获得大奖,一生中也是难得的。

  原:很多人想追求都追求不到的。

  焦:的确是这样。我追求到了,而且奖金这么高,从来没得过这么高的奖金。当时我就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父母,但是我想在电话里面不说,回去到家以后给他们一个惊喜:有一次回家,和家人一起吃饭。当时我跟爹说,我的照片获了一个大奖,他说什么照片啊?我说就是你和我娘的照片,在国际上获了一个大奖,他连声说不孬不孬。

  原:就是不错不错。

  焦:对。然后,他再没说话也没出声,什么奖金、奖品他都没问。我就让我的爹猜奖金是多少钱?他说不知道。我说66000元,在我身旁的外甥和其他人都觉得不得了,66000元!面对这么多钱,但是我爹居然没说话,自己在那儿吃饭不说话,我就觉得有点扫兴,因为他没有反应。但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就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钱不钱的,咱要的是那个名誉。当时听了以后,我有很大感慨:,我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在这些事上的看法还真不如我那个80多岁当农民的老爹,他对这个荣誉、金钱以及对追求得来的东西的看法。面对这么多钱,你说我爹这一辈子含辛茹苦拼命地干活,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挣钱养活我们这一家人,但是当这么多钱到来的时候他居然能看得那么淡。他说什么钱不钱的,钱并不重要,荣誉和名誉更重要。他觉得儿子只要能挣气,能得到一份名誉。

  原:他觉得你能堂堂正正做个的好人。

  焦:对,钱不钱的无所谓。我想想,在这一点上,我们这一代人和我父亲那一代人相比,觉得可能还不如他信。所以,我在写完《俺爹俺娘》这本书的时候写过一句话:我拍我爹娘拍了20多年,我觉得爹娘既是老师又是一本书,一本让儿子自己永远也读不完的书,这是我最大的收获。所以,我就想用手中的照相机和笔把我爹娘这一代人的生活记录下来,鞭策自己、留给后代,所以我才用这种方式给爹娘拍这么多的照片。拍完以后,我就想办个摄影展,而且要把这个影展办到北京去,到中国最高的艺术殿堂——北京美术馆,让我的父母来剪彩。

  原:老头老太太是第一次到北京来吧?

  焦:还不是第一次。

  原:以前还来过?

  焦:1996年,当时我父母身体最好,我动员他们到过北京来玩。因为我从小就听我父亲就背他学过的课文:“万里长城万里长,八达岭上好风光。”他都记得很清楚,北京有长城、有八达岭、有故宫……。

  原:你父亲还读过两年书?

  焦:对,读过几年私塾。他背得滚瓜烂熟的,他都知道,包括北京的天安门有多高、哪年建的、人民大会堂的柱子有多粗……他都知道。

  原:那在你上学之前,你父亲是你们家最有文化的人?

  焦:是,是。

  原:看来在家里你爹的权威性也是最高的?

  焦:因为他特别爱打听这个事,然后都记住了。他还爱较真,什么事都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1996年,我让我的父母到北京来玩。到北京以后,第一天先下了地铁到天安门广场。当时从朝阳门下地铁,坐上地铁后他就给我说,朝阳门这个地铁有96级台阶。

  原:看来他自己边走边数着这些台阶。

  焦:一步一步地数。到了天安门,他用拐杖,一拐杖一拐杖量天安门的门柱有多长。

  原:他是不是把这个也当成了木匠活儿?

  焦:他觉得我到了这个地方,就要看准这个地方有多大、多长,所以他到了这个地方一边量一边数。

  原:你没问问老爸,您是不是回去也想修个城门楼子了?

  焦:是啊!是不是想再建一个天安门呢?然后到故宫,他量故宫的大柱子有多粗;到了长城,看长城上的砖用手量到底有多长。

  原:这都是他的职业动作,对吧?

  焦:没错。回去以后,爹面对老乡就有句话说了。他跟他的老哥们说,你知道天安门门柱有多长?有43米长。我亲自量过,说了以后他很得意,这是1996年他第一次到北京来。

  第二次来北京剪彩了,我想让我的父母来北京剪彩,当时我母亲不知道什么叫剪彩。我说剪彩就是拿着个红绸子,你用剪子把它剪断。

  原:老太太,不同意吧?

  焦:我娘说这不是浪费了吗?好好的绸子为什么要把它剪烂呢?我父亲说你不懂、你不懂。他说我知道怎么剪彩,我在电视上看过怎么剪彩的,咱们家还有一把剪子我使得惯,咱们再把它磨一磨,到北京以后我就用这个剪子来剪彩。

  原:最后是用这个剪子剪的吗?

  焦:是啊,我爹把剪子磨好了。他觉得用使不惯的剪子,在公众面前如果剪不断那块红绸子不是丢人嘛!同时,他告诉我母亲如果你到时候剪得快的话,你还得照顾照顾我。他就喊着一、二、三同时剪断,咱们丢人不能在京城里丢人。从此,我母亲也盼着到北京剪彩。但是,在离剪彩还有一周的时候,我回去接爹娘的时候我母亲病了,而且这次病得特别厉害。医生说得住院,住院以后说是肺气肿,还有大脑缺氧;当时医生说不可能到北京去了。当时我爹就说你娘可能去不了,但是我就是爬也爬到北京去,我给你剪这个彩,剪完这个彩我也就算完成任务了。为什么这么说呢?我爹说这是我儿子的一件大事,尤其是在中国美术馆举办影展。他说,中国美术馆是咱们中国的十大建筑之一,而且在这里举办影展又是中国摄影家协会办的,他说知道咱儿子已经是摄影家了,而且是在中国十大建筑里办影展。他说这是你一生当中最大的事情。他说你需要我去剪彩,我就是拖着一身的病腿爬也爬到北京去。当时我一看我母亲可能来不了,我就嘱咐娘不能来就不要来了,然后我回到北京开始布展。在布展的那天,我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我母亲强烈地要求出院。我娘说她能行,能到北京去剪彩,然后救护车把她送到火车站,就坐上从青岛到北京的火车,在火车上还打着吊瓶。当时我在展厅听到这个消息后,我面对着父母的照片嚎啕大哭。

  (音板:亲情是一个永远也道不完的话题,几多幸福,几多沉重。其实,父母期望的只是儿女的平平安安,一生幸福;而儿女期盼自己的爹娘能够健康长寿,安度晚年。)

  焦:晚上,我到北京站,把我娘从火车上背了下来,一直把她背出站。第二天,我又把她背到美术馆,我知道这次我娘来得太不容易了。我心想,娘到北京以后,我不能再让你走一步路。第二天就在中国美术馆那么隆重的场面上,我爹我娘终于用从家乡带来的剪刀为我剪了彩。所以,这样一办摄影展以后,真是感动京城,轰动全国。当时我在办影展的时候知道会有一定的意义,但是也没想到规模这么大,说是近年来唯一一个让人掉泪的摄影展,因为在展览期间北京正下着大雪,每天观众都是扶老携幼,冒着大雪带着孩子到美术馆来看展览。他们当中许多人是一边看一边流泪,一边跟我交流,都说这些照片感人。我曾经收到过一位台湾老板的一封信,他说他在台湾从报上看到《俺爹俺娘》这些照片以后,他马上就想掉泪,非常动人。所以,他说他把所有的雇员赶出去、关上门,一边流泪一边看完了这篇报道。他说我就冲着你这份孝心,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说太感人。他说他离开大陆已经50几年了,后来他还给我写了这样一句话:“两岸同根、一样爹娘。”

  这位台湾老板告诉我,他看到我爹娘的照片就想到他自己的爹娘一样,发生在你们家里的事情也象是发生在我们家里的事情,所以他说你的爹娘也是我们的爹娘。许多看了展览的人都认为,虽然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爹娘的故事,这样我慢慢意识到我的这些照片为什么会感动他们,南京的一位观众曾经写下这样的留言:焦波,你做了一件万千儿女想做而没做的事情。从这以后,我更加意识到这种感情人人都有,就看通过什么方式流露出来。

  原:别人没有机会能把它表露出来,但是你用了这种非常独特的形式把它给表现出来。

  焦:对,我做出来了。我想,人人都有一份孝心,每个人埋藏在心里的对父母的那份情感是一样的。

  (音板:快快拿起电话来,快快打开电脑,告诉我您的观点、您的话题、您的困惑、您的感受,热线电话:010—66092330,声讯电话:16899002,网址:www.sina.com.cn)

  焦:这次摄影展以后,我父母经历了一个大喜大悲的过程:摄影展本身是一件好事,他们享受到这份荣誉,他们都觉得挺光彩,回去以后身体也都很好。但是,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天特别冷,我母亲突然又犯病了。到摄影展后的第二年春节,母亲的这次病得特别厉害,这时她已经87岁了,我听了以后赶快赶回去,回去以后我就看到满院子都是,就说小姨已经七八天不吃东西了,也打不上吊瓶,也不认人,我一进门,我母亲不行了,一看也是不行了,当时我叫了一声娘,她一下子就坐起来了,说了一句话,你回来了?当时我和周围的人都感到非常惊讶,在这几天她谁都不认识,我爹她不认识,我姐姐她都不认识,她就认识我,我叫一声娘她就——

  原:她熟悉你的声音是吧?

  焦:对,我觉得她在着我。

  原:在自己很艰难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你这个儿子。

  焦:对。当时我马上拿了一碗米汤给出我的娘,我说这是从北京给你带来的米汤,只有这么说她才有可能喝。我就说你喝一口,她就喝了一口;我再替你孙子喝一口,她又喝了一口;到了第三口,我说求求你再喝一口,行吗?她说再求我我也喝不上了。在周围的像我的婶子他们都感觉太神奇了,因为这么多天滴水未进,但她还是喝了你的两口米汤。到了第二天晚上,医生说不行了,病危。我正好外出办事,突然打电话让我回去。回去以后,我母亲换好了寿衣,只有微弱的呼吸,嗓子眼在导痰,脉搏也非常弱,说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最多也就有一两个小时老太太可能就会走了。当时我想,最可怕的事情可能就要来临了,但是我给我娘照了20多年的照片,我娘还没走。在我娘没走之前,我再给她拍一张照片,我觉得这是我娘在世上的最后一张照片。

  原:就是这张照片?

  焦:对。我一边喊一边拍,拍了这张照片。拍完后我又拼命喊,结果经过这一夜她竟然也没断气。到了第二天,她的慢慢地手在动,眼睛也在动,最后睁开了眼睛。然后,我赶快和家里商量把娘送到医院进行全力的抢救。我想我能让我的母亲多活一天就得多活一天,因为我母亲知道我还在给她照相。她舍不得我,还想要我多给她拍几张照片,结果就在医院的全力抢救下,又过了几个月她站起来了。后来我娘的身体慢慢恢复起来了,而且两年过后身体很硬朗,我也非常高兴。我母亲那次大灾大难过去以后,我就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的爹娘能够再活一年,能跨过这个世纪。两个世纪走完这个世纪,再跨这个新世纪——21世纪的门槛,这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原:那你现在的心愿已经实现了。

  焦:是的。但是,人的心愿总不会满足。我说我还有一个最大的心愿就是:因为再过半年就是我爹我娘结婚70年纪念日。

  原:这对老两口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焦:一句老话说:“人活70古来稀”,是吧?但是人的婚姻能够维持六、七十年年真是太少太少了,所以我希望再过半年,我能给我父母70年结婚纪念日办个大庆,给他们庆祝一下。

  原:我们也应该预祝这两位老人家身体健康、长寿!

  焦:谢谢!

  原:我通过报纸看到,你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搞一个“咱爹咱娘”的征文活动,是吧?

  焦:对、对。

  原:为什么想搞这么一个征文活动?

  焦:因为我搞了《俺爹俺娘》的成功,我想让天下的爹娘也来享受一下像我爹娘这种孝心、欣慰和真诚回报的感受。

  原:从《俺爹俺娘》到《咱爹咱娘》虽然是一字之差,这也反映出你在认识上的一种升华,是吧?把你个人对爹娘的情感一下给放大了。

  焦:我想在《咱爹咱娘》征文中可能是大人物,也可能是名人,也可能是大家,也可能是平民百姓;也可能你是大学问家,也可能你一个字不认识。不管是谁,人人身上都有一种对爹娘的情感,都有一段自己爹娘的故事。只要大家都讲出来,然后绘积成册,流传给社会和后代。所以,我期盼这件事成功以后,我想让《咱爹咱娘》第一辑发行的时候,让一些作者邀请了自己的父母一起到北京来,参加了《咱爹咱娘》这本书的首发式,也让这些爹娘享受一下我的爹娘曾经享受过的荣誉和儿女的孝心。

  原:我想,听众朋友听了你的故事以后会为你的一番话所感动。我也真心希望你通过你自己的这种努力,不仅使你自己的愿望实现,而且使很多人对父母的感情能够通过你的这么一个活动得到实现,让亲情永驻。

  焦:这是我的想法。

  原:好,谢谢焦波,谢谢听众朋友收听我们的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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