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当伊朗现任总统哈塔米首次以温和开明的形象，以倡导通过改革建立一个更加自由民主的社会为旗帜， 参加当时的总统大选时，赢得全社会渴求变革民众的大力拥护，2900万选民中有2000万人将选票投给了他。时至20 00年2月，伊朗举行革命以来首次有2500万人参加的第六届议会选举，在20万个地方议会议席中，哈塔米领导的改革 派各路候选人以压倒性优势席卷全国各个选区，70%以上的议席为其夺得。这次议会选举可以被视为对哈塔米政府近年来所 推行的改革路线的一次全民公决，结果是：改革已成为伊朗不可逆转的方向。

　　哈塔米当政以来，伊朗国内改革派与保守派之间的斗争始终未曾停止。哈塔米执政中提出的对内建立伊斯兰公民社会 ；强调法治、鼓励人民参政、放松新闻管制、言论自由；对外倡导实行“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推行和解外交，赢得了广泛 的欢迎，并使伊朗国内外的环境有所改善。但是这些政策却遭到伊朗国内以传统教士为首的保守派的极力抵制，尤其是以保守 派力量一直占据多数的议会的多方掣肘。1998年以来，保守派多次发起反击，逮捕记者、暗杀作家等事件层出不穷，直至 引发了去年7月德黑兰大规模骚乱。而这一切却推动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和知识分子逐渐认同哈塔米改革路线，对保守派教士 的不满更加强烈。

　　选举结果使伊朗国内权力对比发生了有利于哈塔米政府的重要变化。原先一直掣肘政府的议会一变而成为其支持者， 新当选的改革派代表纷纷表示要推进改革进程，建立一个更加开明开放的社会，全国各地尤其是大城市大多确立了改革派的阵 地，哈塔米可以进一步放开手脚推动政治改革，对外方面也有了更大的活动空间。就连保守派也因这次惨败而被迫要考虑检讨 其过去的政策。

　　选举期间，世界各国政府和媒介都保持着高度的关注。在海湾地区，阿拉伯邻国希望在对外政策上更为开明和务实的 改革派获胜后，会促进这一地区的安全与稳定，使1999年以来由于其积极的睦邻政策而逐步升温的地区关系更加好转。

　　穆斯林世界对选举的关注含义丰富。在伊斯兰体制下，如何寻求民主化与政治自由的发展、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在世界 上的认同、政府政治经济政策的现代化、妇女在一个现代伊斯兰国家中的权利与作用、伊斯兰民主如何行使等等，都是他们目 前急需解决的问题。而哈塔米领导下的这种伊斯兰的、反对美国霸权的和努力实现自身民主化及现代化的伊朗式发展模式所可 能带来的经验与教训，将是重要的探索。许多穆斯林国家都在以复杂的心情看待着伊朗的新变化，因为如果伊朗成功，它就将 表明，政教合一的神权体制是完全可行的，教士掌权也完全可以建设一个现代化的民主自由的伊斯兰国家。

　　世界对伊朗政治走向的关注还有一个层面，即伊朗过去是伊斯兰革命的源头和榜样，而它走向温和与开明，对整个世 界伊斯兰运动的走向会有重大的心理影响，也会使人们过去对伊斯兰教的看法发生变化，更可能表明世界伊斯兰运动浪潮的某 种变化。

　　而伊美之间的交恶是横亘在伊朗走向外部世界的最大障碍。两国20年来的仇怨迄今仍未有真正解冻的迹象。虽然哈 塔米上台后数次发出交好的信号，美方也有过一定的回应，并实际在默许海湾及欧洲与伊朗关系的恢复。双方甚至还在寻求更 为密切的接触。但双方在利益上的巨大冲突使真正的和好仍然遥远，美方对这次选举的态度是一个迹象：一方面欢迎在伊朗出 现的民主化“新进程”；另一方面美参院又通过《伊朗不扩散法案》，加强对伊朗发展军事力量的钳制。而在伊朗，类似的两 种声音同样并存。美伊间真正改善关系的时机尚未成熟。

　　新议会选举的结果无疑将会推动伊朗改革的步伐，但这次选举影响到的仍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在获胜的短暂兴奋之后 ，哈塔米及其追随者们需要面对的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状况：政治上，伊朗的伊斯兰原则并未被触动；根据《古兰经》，教士发 挥“永恒的领导作用”，而以此为基础的伊斯兰宪法得到所有新议员的宣誓效忠；根据伊朗独特的伊斯兰政教合一的神权体制 ，政府和议会对国家最重大的事务并没有最终的决策权；伊朗的最高领袖、专家委员会、宪法监护委员会、司法体系、军队、 革命卫队、警察等国家暴力机关和国家最重要的经济力量及几乎所有宗教机构等核心权力，也仍被控制在保守派手中；新议员 们目前所允诺的改革也仅限于如修改出版法和选举法、保护知识分子的人身安全和自由、废除不许收看卫星电视的法令、争取 男女平等，等等，他们的支持者主要是占人口2／3以上的30岁以下的年轻人和妇女、知识分子，但国家的政治经济权力并 不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经济困难是哈塔米政府所面临的最重大的政治问题之一。尽管油价回升，1999年实际通货膨胀率仍达到40%、 失业率20%、外债200多亿美元，经济体制改革徘徊不前，工厂开工率严重不足，每年还要应对至少创造75万个新增的 就业岗位的巨大压力。外交上，最终决策权仍在最高领袖手中，政府的外交空间有限，而且还要受到保守派方面不断的干扰。 更为重要的是，过去人们一直将所有的问题----经济上的窘困、对自由的压制、侵犯人权的行为等----全部归咎于保 守派。而现在，这些问题的解决绝大部分要由政府和新议会来承担。

　　无论如何，这次全民公决式的选举再次表明了伊朗社会对改革的渴望和要求，也表明了哈塔米政权3年来改革政策的 深入人心。可以预期，哈塔米及其改革派伙伴们仍会坚持以循序渐进的方式继续推进改革。因为这一方式在过去已取得了一系 列成功，极大地巩固了他的权力基础，并在全国形成了一种新的气氛和思想。他所寻求建立的“文明社会”和“依法治国”观 念已被广泛接受，他所发动的政治社会改革运动已使伊朗社会走向更加自由和开放。社会和政府、议会对他的支持更大。尽管 他仍要在某些问题上妥协，但政治社会改革的方向已很难被再度扭转。

　　□吴强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