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布什政府上台以来，围绕着美国是否将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的国际争论沸沸扬扬，已经为21世纪的国际安全投下了浓重的阴影。5月1日(美国时间)，美国总统布什在华盛顿国防大学发表演讲，系统地阐述了新政府关于研制和部署导弹防御系统的基本主张。此次演讲的内容可以说是“举世瞩目”，美国国务院在4月30日专门发表通告，为布什的这次演说做宣传，美国国内也进行了电视实况转播，。这一演说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为它代表了“布什版”的NMD计划的基本出台。这对于国际社会了解和分析美国究竟在部署NMD问题上准备采取什么样的做法具有重要意义。

　　小布什早在2000年总统大选时期就毫不遮掩地强烈支持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并保证他一旦当选，将立即部署NMD。而且，他所支持要部署的NMD，实际上是“迷你版”的“星球大战计划”，在系统构成和拦截能力上，要大大超过克林顿政府的NMD部署方案。2000年12月15日，小布什在确认自己在大选中获胜之后，就立即开始在不同的场合声言要部署NMD、急于兑现竞选时许下的诺言。2001年1月20日，小布什正式入主白宫。在迄今不到4个月的执政过程中，小布什本人及他的主要内阁官员，频频在NMD部署问题上放话，以凸现新政府要继续研制并迅速部署NMD系统的决心。一时间，NMD部署已然成为了小布什政府国家安全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

　　到5月1日之前，小布什政府给人的印象是，美国已经抛弃了克林顿政府在NMD部署问题上的犹豫不决，尽快部署NMD已经成为既定方针。然而，小布什政府究竟想要部署什么样的NMD系统，在什么时间部署，为了部署NMD系统准备对1972年的《反弹道导弹条约》采取什么样的做法，美国如何应对国际社会反对NMD部署的强大声浪，总统本人还没有做过系统的、集中的论述。克林顿政府在弹道导弹防御问题上经营了8年，形成了TMD和NMD两大导弹防御部署计划，给布什政府留下了丰厚的“克林顿遗产”。但克林顿是民主党政府，小布什是共和党政府，90年代以来，美国两大政党在防务政策上和NMD的部署方案问题上始终存在着尖锐的分歧。由于对实施什么样的国家安全战略具有不同的侧重，小布什政府不可能照搬克林顿政府的NMD方案；相反，由于共和党保守派始终坚持要部署国家导弹防御系统，小布什的NMD方案肯定与克林顿的NMD方案明显不同。如何解决NMD部署的外交难题，小布什政府也必然体现共和党保守派的强硬立场。小布什5月1日的演讲终于把他的NMD构想第一次明确地说了出来。

　　综观小布什5月1日的演讲，“布什版”的NMD方案已经同克林顿方案有了明显不同。相对来说，克林顿政府在NMD的研制和部署问题上采取了比较柔和的政策，坚持了一个明确的“克林顿方案”。这一方案的主要内容是：首先，研制和拟订要部署的NMD武器系统是一个以陆基拦截器为主的反弹道导弹系统，并不包括天基和海基的NMD拦截系统；其拦截能力的设计是定位在对付针对美国的“有限”弹道导弹攻击。其次，NMD系统是否由研制进入实战部署，要考虑到四个基本变量，即NMD系统的技术成熟度、所需经费状况、美国是否受到可靠的导弹威胁以及NMD部署对国际军控和裁军的影响。第三，关于对NMD部署构成法律限制的《反弹道导弹条约》，采取了使这两者并存的做法，而不是为了部署NMD，不顾一切地由美国单方面退出或者撕毁反导条约。2000年9月1日，克林顿总统在乔治敦大学发表演说，表示由于对NMD系统的技术和整个系统的有效性缺乏足够的信心，他决定暂不授权部署NMD。这项推迟的决定不仅正式表示美国将暂时不进行NMD部署，而且还推迟批准在阿拉斯加修建NMD雷达系统的建设合同。

　　“布什版”的NMD构想同克林顿政府的显著不同是：

　　首先，打破了克林顿政府在NMD部署问题上的“有条件部署论”，而将NMD部署改为“必须部署论”。

　　布什提出，只要技术条件证明可行，就将立即进行部署，“技术上的可行性”成为了布什政府NMD部署的唯一变量。这与共和党在NMD问题上的传统立场是完全一致的。1999年3月和5月，共和党占据多数的美国国会通过的“国家弹道导弹防御计划法案”就强调只需技术成熟，美国政府就应该立即部署NMD。

　　其次，布什政府将扩大NMD系统的武器构成，打破单一陆基拦截器的NMD克林顿模式。

　　未来美国部署的NMD系统不但包括现在克林顿政府的陆基拦截器，还将包括海基、空基拦截器。小布什在5月1日的演说中表示，近期的导弹防御系统的选择方案是部署“能够防御有限导弹威胁的初级导弹防御系统”。正在考虑的方案是利用已经具有的技术发展陆基和海基导弹防御，对目标导弹在飞行中段或者再入大气层时进行拦截；同时，白宫承认“对目标导弹飞行初期、特别是助推阶段进行拦截的重大好处”。布什承认NMD采取什么样的最后形式还需要做很多的工作才能最后决定，但他强调美国将“集中最优秀的专家来完成这项重任”。虽然由于五角大楼正在进行的军备评估还没有结束，布什政府的NMD计划最终选择什么样的武器系统来进行先期部署还没有最后决定，但布什5月1日的演讲已经清楚地表明，美国新政府将会采取多种系统共同协作的方式进行NMD部署，以便进一步提高导弹防御的效力。

　　第三，布什政府赋予了NMD部署以新的战略使命，抛弃建立在“相互确保摧毁”基础上的国际战略稳定机制，以NMD部署来建立起美国独家具有的“战略防御”和“战略进攻”兼备的战略威慑力。

　　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布什就曾提出，一方面部署大规模的弹道导弹防御系统，另一方面则加速核裁军的步伐，甚至表示美俄核裁军可以削减到1500枚以下。总统竞选获胜后，布什数次强调了他的这一观点。他在2001年1月14日接受《纽约时报》采访中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在强调，但总是不能引起关注，那就是我们愿意削减自己的核武器，减少我们武器的进攻性，而扩大其防御性。”对布什政府来说，NMD部署将加速美军军备建设向后冷战时代过渡，以“军事技术革命”(RMA)全面提升美军适应新的防务需求的作战能力。需要特别强调的是，布什政府希望通过NMD系统的研制和部署，强化美军在信息战和空间战方面的军备实力，在进攻与防御的相互平衡中进一步强化美国已有的军事进攻能力。这已经成为NMD系统发展的一个新方向。

　　在5月1日的演说中，布什重申了将进一步核裁军与NMD部署相联系的说法。布什表示，今天的世界要求有“新的威慑观念，即进攻和防御力量兼备的威慑力”。他将致力于用尽可能少的核武器来构建符合美国国家利益的、可靠的进攻性战略威慑力，美国能够改变自身“核力量的规模、结构和特征，使之反映出冷战已经结束的现实”；为此，他将“尽快采取行动”削减核力量，美国将“以身作则，以赢得我们的利益以及世界和平的利益”。

　　从表面上来看，布什政府以进一步削减战略核武器为前提来谋求NMD部署，是为了突出导弹防御系统的“合法性”和“防御性”。但实质上，美国即使将进攻性战略核力量进一步削减到1500枚核弹头，对美国后冷战时代的进攻性战略威慑能力从整体上并没有任何削弱。美国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一个象前苏联这样可以与之平起平坐的战略对手，进攻性战略核威慑的实质不是“越多越好”，而是“有限数量的核武器”越可靠越好。美国从冷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庞大核武库是美苏军备竞赛的产物，是冷战时期特定政治环境的结果。这同战略威慑力的可靠性在本质上并没有绝对关系。美国深知这一点。因此，尽管美国进攻性核武器继续削减，依然可以保持足够的、以超强的实力地位为基础的进攻性战略威慑。问题是，如果美国拥有了NMD，即战略防御能力，世界上将只有美国可以既保留有强大的进攻性战略威慑，又可以拥有强大的防御性战略威慑。原本建立在“恐怖均衡”基础上的国际战略稳定必然被打破，国际安全将再度进入一个不确定的时期。其结果，要么是世界各国接受美国的“霸权和平”，要么通过军备竞赛重新恢复新的战略平衡。无论哪一种结果，美国的“确保生存战略”只能是以牺牲其他国家的安全来维护美国的一国安全。因此，说到底，布什提出的以继续削减核武器来论证NMD部署“合法性”的说法，完全是一种幌子。

　　第四，“布什版”的NMD构想主张将美国的盟国包含在内，建立超越美国本土之外的全球性战略导弹防御体系。

　　克林顿对导弹防御计划具有明确的美国定位，即TMD保护驻外美军以及盟国和友邦，NMD是美国本土的导弹防御系统。直到2000年6月初克林顿访问欧洲时，才提出邀请欧洲盟国加入美国的NMD计划。布什政府则在上台伊始就表示，美国的战略导弹防御同样将用于保护美国的盟国。布什在5月1日的演说中重申美国的导弹防御计划是一项“全球导弹防御计划”，不仅用于保护美国本土、驻外美军，还将为美国的盟国、朋友提供导弹防御网络。这就是布什政府所强调的其NMD政策的“开放性”。为此，布什政府现在有意模糊弹道导弹防御计划中“NMD”和“TMD”这两大系统之间的界限，刻意将导弹防御装扮成不是单纯为了美国的利益，也是“维护世界和平”的需要，是各国面对共同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威胁时的共同利益。美国之所以这么做，不仅着眼于平息欧洲国家对NMD部署计划的疑虑和反对，也着眼于加强美国对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所承担的安全义务，进一步主导美国与其盟友之间的防务合作。说穿了，无非是为美国的军事霸权涂脂抹粉，为美国退出和撕毁《反弹道导弹条约》寻找借口。

　　布什表示，冷战时期的战略威慑力不再能满足需要。他说，为了维护和平，保护美国公民以及美国的盟友，“我们需要一种新框架，使我们能够建立导弹防御系统来对付今日世界面临的不同威胁。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摆脱30年前签署的《反弹道导弹条约》的约束。”布什甚至指责说，反导条约“不认识今天，也不面向未来。它代表过去”。随后，他蛮横地表示：“任何阻止我们对付今天的威胁的条约，任何禁止我们利用大有作为的技术来保卫我们自己和我们的盟友的条约都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不符合世界和平的利益。”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国际社会普遍认为，只有维护和保持反导条约，保障国际战略稳定，世界和平与安全在新世纪才能真正得到发展。意大利外长迪尼明确表示，“美国战略改变的危险性及内涵不可低估”。即便是美国的铁杆盟友英国也对布什5月1日的演讲持保留态度，英国外交大臣库克对英国议会表示，英国在得到更多的有关导弹防御系统的资料之前，不会做出任何决定。美国众议院民主党领袖格普哈特在布什演讲后当即表示，“我们的盟国和其他国家的逐步反应显示，这种做法很可能会增加对美国的威胁，降低全球稳定”。布什总统话说得再好听，不会改变NMD威胁国际安全的实质。毫无疑问，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的建立将使美国一意孤行所追求的“霸权和平”有进一步的发展。(中国日报网站特约评论员：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朱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