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志超(北京)

　　第二次海湾战争不仅对世界政治格局、欧美关系、欧洲内部关系带来巨大而深远的影响，更向中东地区发出了重塑地缘政治格局的信号。布什在发出战争号令的同时，也迈出了他野心勃勃的改造中东庞大计划的第一步。

　　美国“改造中东”第一步

　　2003年2月26日，布什在美国著名保守主义思想库“企业研究所”的演讲第一次明确无误地传递了美“倒萨”的真实意图，即是为了“实现中东的和平与民主”，使之成为一个对美国无害的地区。无疑，“倒萨”战争不仅将带来一个全新的伊拉克，而且会改写整个中东地区的国际关系和力量对比。这引起了阿拉伯国家的普遍担心。“9·11”后美对其中东战略及其在中东面临的安全和利益威胁重新进行了评估，认为以中东为大本营的恐怖主义极端势力，和支持恐怖主义并企图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国家是美中东利益的最主要威胁，并动摇美在中东地位。为此，美国确定了“反恐”与“改造”两手并举的中东新战略，希望以“倒萨”为突破口，全面推行反恐和民主改造，以确保美安全和利益。美国务卿鲍威尔在参院对外关系委员会作证时表示，推翻萨达姆的行动虽然带有风险，但也会带来好处。“我认为对伊战争的成功有可能根本上改变中东地区的格局，并使局势向着积极方向发展。同时也将明显促进美国的利益。”早在2002年12月，鲍威尔就已正式宣布了《美国和阿拉伯国家伙伴关系计划》，其主旨是推动中东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教育改革，以填补“自由、就业和知识三大鸿沟”。布什2003年2月26日的讲话更明确宣示了这一点。布什在演讲中指出:“一个获得解放的伊拉克将成为自由的力量，给数百万人的生活带来希望和进步，促进这个重要地区改天换地。”由此可见，“倒萨”只是美大规模改造中东的一个序曲。依照美国的设想，未来伊拉克将是一个亲美的民主阿拉伯政权。鉴于伊拉克在阿拉伯世界和中东的地位与发展潜力，新生的伊拉克必将在政治、经济和社会等多方面对中东产生巨大影响。依照布什的说法，“伊拉克有着值得骄傲的传统、丰富的资源，并拥有富有聪明才智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民，完全能够向民主推进，获得自由的生活。”一个自由民主的伊拉克，将成为阿拉伯国家未来改革的“样板”。因此，伊拉克在美国的“改造中东”战略中被赋予了极高的地位，是实现阿拉伯世界民主化过程中美国要推倒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中东诸国的担心

　　而一旦美在伊拉克得手，占据了阿拉伯的腹地，伊拉克在美国扶持下重新崛起，中东其它大国如沙特、埃及、土耳其以及约旦在本地区的作用和影响都将相形失色。埃及、沙特和伊拉克三国争夺阿拉伯世界领袖的历史可能重演。【沙特阿拉伯的担心】沙特反对美对伊动武，一定程度上反映了“9·11”后日益风雨飘摇的美沙联盟关系。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沙特担心未来伊拉克成为其在石油和海湾安全方面的最大竞争对手。由于“9·11”之后美沙矛盾趋向激化，伊拉克可能取代沙特成为美第一大主要石油供应国，相应美沙战略盟友关系也将降格。若美安排伊拉克加入海湾合作委员会，将打破海湾战争后以沙特为中心的海湾安全格局，伊有可能取代沙特的地位。沙特《生活报》称，“拥有世界第二大石油储量的伊拉克将成为美国的石油盟友，从而将削弱沙特的分量和势力范围。”若伊石油工业得以复兴并大规模进入世界石油市场，将动摇沙特在世界石油体系和欧佩克中的地位。【土耳其的担心】对美在中东惟一的北约盟友土耳其而言，萨达姆政权的垮台和新伊拉克的诞生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土在美中东战略地位的下降。对此，土许多战略家已有所认识。土耳其在为美提供军事基地打伊问题上不断提高要价，也使美对土敲竹杠的不满和疑虑增多，美军政界许多人已开始对土美盟友关系进行反思。【伊朗的担心】对被美视为“无赖国家”的伊朗来说，倒萨则意味着它未来处境更加险恶。伊朗将陷入美势力的四面包围圈，四周都有美驻军，战略安全环境明显恶化。如此一来，伊朗很可能成为美下一个重点打击目标。对于伊朗来说，未来的伊拉克作为美国“代理人”将比萨达姆政权的威胁还要大。虽然占伊拉克人口60%的什叶派(他们与伊朗同属一个教派)可能在战后伊拉克政治中占有一席之地，但海湾战争的教训使伊朗认识到不能对美国的所谓民主许诺寄太大希望。即使未来什叶派成为伊拉克政坛主要力量，他们的民族主义情绪也可能战胜宗派主义。【叙利亚的担心】近年来叙利亚为改变以色列和土耳其构成军事同盟而使叙腹背受敌的不利处境，大幅提升与伊拉克的关系，将其视为叙的“战略纵深”。失去伊拉克这一重要战略依托和支持者后，叙战略安全环境将大为恶化。2003年2月17日，美副国务卿博尔顿表示，在“倒萨”后伊朗、叙利亚以及朝鲜将成为美重点反恐对象。由于美国“改造中东”的计划已经启动，伊朗、叙利亚将面临严峻的压力。

　　以色列：最大赢家

　　尽管阿拉伯世界指美“倒萨”是为了增强以色列在中东的优势地位是出于主观担心，但战争带来的客观效果却真的是如此，以色列将是这场战争的最大赢家。可以说，倒萨战争将使近年来本已失衡的阿以力量对比，进一步向有利于以色列的方向倾斜，阿拉伯世界反美、反以势力将大大削弱。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阿以冲突中，一方面由于得到美国的坚定支持，以色列在阿以力量对比中取得了巨大军事优势；另一方面，由20多个国家组成的阿拉伯世界日渐分裂，反以、反美国家逐步减少，温和国家不断增多。70年代末，因埃及单独与以媾和，阿拉伯国家出现第一次分裂，埃及被赶出阿盟。阿拉伯国家失去了联合抗以的军事能力。1991年海湾战争以及随后启动的中东和平进程，使阿拉伯世界发生了第二次大分裂，约旦继埃及之后成为第二个承认以色列并与之建交的阿拉伯国家。阿拉伯“拒绝阵线”几乎彻底瓦解，联合抗以的政治能力也大大削弱。此次美“倒萨”战争的爆发，被视为阿拉伯世界的“悲哀”和“失败”，不仅沉重打击了中东地区的阿拉伯激进势力，同时也进一步削弱了阿拉伯国家的整体力量和影响。由于担心成为“萨达姆第二”，阿拉伯国家领导人几乎无人敢对美说“不”。阿盟越来越演变成政治“清谈馆”，难以在反美、反以斗争中发挥实质性作用。而长期以来，以色列视伊拉克为其最大安全威胁，认为伊拉克是巴勒斯坦、叙利亚的坚定支持者并直接鼓励反以的暴力活动，此外伊拉克拥有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也是悬在以色列头上的利剑，为此以色列甚至曾经派出战斗机轰炸伊拉克核设施。因此，以色列对美“倒萨”持双手赞成。而阿拉伯人也始终认为，布什之所以执意“倒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以色列沙龙政府的怂恿和唆使。无疑，萨达姆政权垮台将使以失去“最危险的敌人”，未来伊政府将可能对以奉行温和路线，削减对巴、叙的支持，以色列在中东的政治和安全环境将大幅度改善。

　　中东走向美国独霸？

　　“倒萨”后，美在中东的主导地位将得到进一步加强。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结束了冷战期间美苏长期在中东争霸的局面，开启了由美主导中东的“中东新秩序”新时期。而萨达姆的垮台，不但意味着除去了美控制中东和海湾的一大障碍，而且也将使中东地区反美激进势力严重受挫，亲美温和力量上升。同样，“倒萨”后的中东也使俄罗斯、欧盟失去与美讨价还价的重要筹码。从较长一段时间看，美在中东不再会面临像萨达姆这样的强敌，中东将很有可能进入美国治下的相对稳定时期。尽管战后美阿矛盾可能会加深，但发生重大冲突与对抗的可能性不大。美“倒萨”就是为了“杀鸡儆猴”，除个别恐怖组织反美活动外，很难有哪个政府敢向美挑战。出于自保，多数激进国家如也门、苏丹、利比亚和叙利亚也将被迫迎合美国。沙特、埃及和约旦等温和国家将继续维持和巩固与美关系。美国防部顾问玻尔指出：“阿拉伯国家会支持美国的中东政策，因为他们都非常务实，他们首先考虑的是本国的利益。”为消除阿拉伯世界的疑虑和不满，美战后将可能再次加大阿以调和力度，向巴以施压重新启动和平进程。事实上，美已拟订好巴以和平“线路图”，只待选择合适时机出台。而萨达姆政权的垮台将创造这样的机会。因此，“倒萨”成功也将为中东和平进程开创一个新阶段──尽管这是出于美国的私心。

　　战争后遗症

　　不过，“倒萨”之后美国的中东霸业仍面临多方的阻力。巴以问题不会轻易获得彻底解决，“倒萨”战争也可能带来诸多“后遗症”，中东其它的不稳定因素也仍将存在。首先，“9·11”之后，美将反恐矛头对准伊斯兰世界，激起穆斯林强烈不满和怨恨，“文明冲突论”重新升温，而“倒萨”战争只会日益强化这一冲突，甚至造成严重反弹。2003年2月本·拉丹再次露面，发表讲话谴责美国打伊，呼吁穆斯林起来支持伊反美侵略，以自杀袭击对付美国。伊斯兰世界最高学府──埃及埃资哈尔大学伊斯兰研究院学者发表声明，称如果美、英发动对伊拉克的战争，全体穆斯林，无论男女，都有义务对美进行圣战。随着美强行改造阿拉伯世界进程的开展，必将触动阿拉伯世界根深蒂固的传统体制和文化价值观，美阿矛盾将进一步激化。沙特《生活报》称，“若美在其他阿拉伯国家谋求的改革会有伊拉克改革的影子，不排除阿美关系恶化的可能。”其次，表面稳固的许多中东亲美政权实际上非常脆弱，一些迫于美国压力而支持“倒萨”的阿拉伯政权将面临来自国内民众的强烈不满，不排除发生国内动乱的可能。反恐战争以来，中东一些当权者处境一直很困难，面临巨大的双重压力：一方面他们要配合美反恐，另一方面又要安抚国内穆斯林群众强烈的反美、反战情绪，因此大多国家都在夹缝中小心谨慎地走钢丝。多次民调结果显示，“9·11”事件以来，土耳其、约旦和黎巴嫩等国国民对政府不满的比例分别高达92%、78%和93%。多数国家中一半以上的人均反对美国“倒萨”战争。在巴林、科威特和土耳其等国的选举中，伊斯兰势力均获得较以往更高的支持率。土耳其伊斯兰党“正义与发展党”以2/3的得票率赢得大选，上台执政。约旦为避免伊斯兰势力坐大，原计划于2002年举行的大选一再推迟，至今仍不敢进行。蕴藏于阿拉伯伊斯兰民众中的反美情绪已对中东各国现政权构成严峻威胁。一旦一国出现问题，很可能在其他国家产生连锁反应。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多次警告美国，任何针对伊拉克的单边行动都会危及埃及等中东国家的政权稳定。阿盟秘书长也警告，美强行倒萨将“打开地狱之门”。第三，阿以问题短期仍难以解决。虽然布什已表示“倒萨”后将帮助恢复中东和平进程，但由于在国内已据优势地位的沙龙政权在“倒萨”之后对巴勒斯坦的立场将更趋强硬，预料巴以即使恢复最终地位谈判，短期内也很难有突破。“倒萨”后，美、以将对巴施压更大，以方的和谈条件将更加苛刻。此外，也不排除受到美“倒萨”鼓舞的沙龙政府对黎真主党游击队发动“先发制人”打击的可能性，将冲突扩大到黎巴嫩、叙利亚等国。第四，“倒萨”战争及伊拉克未来具有很大不确定性。鉴于伊内部派系林立，民族宗教矛盾极其复杂，战后伊拉克能否维持稳定仍存在诸多变数。如果战后伊拉克不能建立起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权，并长期陷于动荡或实际分裂之中，这里将可能成为恐怖主义滋生的又一温床。库尔德人要求独立的诉求将对国内也有众多库尔德人的土耳其、伊朗和叙利亚构成威胁。因此，土耳其强烈要求更多地参与“后萨时代”的伊拉克政治安排，不做“局外人”，反对美倡导的联邦制，要求限制库尔德人在“倒萨”和其后重建中的作用。土还竭力要求允许其派军队进入伊境内，防止库尔德人独立。长期以来在库尔德人问题上最为平静的叙利亚，最近也出现了库尔德人要求扩大自治权利和游行示威事件。此外，由于什叶派占伊拉克人数多数，若美战后兑现民主的话，得到伊朗支持的什叶派不可避免将在伊拉克政治中发挥重要作用。如此一来，将不仅影响沙特、科威特等海湾什叶派聚居国家的稳定，而且也将使什叶派占多数的伊朗在海湾坐大。如此一来，海湾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将更加复杂和混乱，这无疑将增大美国“治理中东”的难度。(作者就职于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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