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7日是联合国首席核查官布利克斯向安理会提交核查报告的日子，而次日美国总统布什将针对联合国核查报告和伊拉克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发表讲话，这也意味着，以推翻萨达姆政权为主要目标的“第三次海湾战争”可能在此后的任意一天中爆发。虽然避免战争爆发的因素仍然存在，但与布什倒萨的决心相比，显得是那样弱不禁风，从某种意义上说，探讨战争带给中东和世界影响的意义已远远大于探讨战争能否爆发的可能性。

　　世界进入资源战时代

　　虽然布什一再否认倒萨有经济企图，但经济学家却认为，布什倒萨，意在石油。他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在他的黑名单上的国家(如伊拉克、伊朗、利比亚、苏丹等)都是重要的产油国；他与俄罗斯拥抱、驻军阿富汗、进军中亚，得到的最大利益便是石油、天然气；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各国的反对，而是产油国在“倒萨”中的态度，他们会不会在美国动武后，减少石油输出，而对美国造成致命打击；就连鲍威尔此前参加地球峰会也主要是在搞能源公关，并把目光投向了非洲的产油国；而英国媒体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布什倒萨，主要是盯上了伊拉克的石油，甚至还有沙特的石油。换句话说，布什打的并不单纯是一场反恐战争，而更像是一场能源战争。

　　人们注意到，在布什对倒萨问题所做的讲话中，很少能听到有关伊拉克的石油出口量可能会超过沙特阿拉伯这一事实，也很少能觉察到美国的石油公司和军工企业可能会得到的巨大利益。但在五角大楼的一份报告中，人们却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样一些事实：伊拉克的石油探明储量为1125亿桶，居世界第二位，仅次于沙特阿拉伯的2618亿桶，远远高于俄罗斯的486亿桶和美国的304亿桶。五角大楼直言不讳:有必要对伊拉克采取行动，促成该国社会经济的发展变化，使经济和能源自由化进入伊拉克，一旦实现这一目标，就可以用伊拉克的石油来满足美国的需求。

　　换句话说，倒萨最重要的后果也许并非是更换一个所谓的“专制政权”，而是一个新的伊拉克政府将会为美国提供更多的石油，从而减少美国对沙特的石油依赖，增加美国的能源安全。长期以来，美国一直对世界石油的可持续正常供应感到忧虑，目前，美国进口原油中的绝大部分来自沙特，而美沙关系却越发显得不够牢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美国能够通过改变伊拉克的政权现状来控制其石油，将会大大改变美国石油供应的安全情势。美国媒体也承认，在美国欲向伊拉克发动军事行动的背后，隐藏着美国强烈的能源欲求。美国进步周刊《民族》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伊拉克战争是以士兵和国民的生命、鲜血为担保的石油战争。”

　　事实上，早在2001年6月由美国副总统切尼主持编制的《国家能源政策报告书》就曾警告说，2000年美国所消耗的石油一半是进口石油，到2020年，石油的进口比率将会增加至2/3。为了充分满足美国的石油需求量，以石油供应线的多种变化为先决条件便是该报告书的最终结论。就连目前是美国石油主要供应源的沙特阿拉伯也变得无法信赖，以至围绕美国石油供应线的环境出现了极大变化。

　　自从“9·11”后华盛顿RAND研究所将沙特阿拉伯定为“邪恶轴心国”后，美国与沙特阿拉伯之间的关系急速冷却。在沙特阿拉伯国内要求与美国断绝关系的呼声日益高涨之际，沙特阿拉伯政府终于决定禁止由美国主导的西方各石油公司参与本国的油田开发事业，美沙两国的关系正在出现异常现象。尽管在公开场合，布什政府坚持宣称沙特阿拉伯是一个“在反恐怖战争中可信的盟友”。不过在私下里，经常有人向白宫发出这样的信息：美国的沙特政策应该进行重要改变，其中甚至包括要“解放沙特油田省份”的说法。这种观点以保守派的哈德森研究所创始人辛格为代表。辛格认为，如果沙特阿拉伯政府继续资助那些传授“仇恨美国”思想的学校，那么白宫就应该考虑在沙特的石油主产区，建立一个独立的“东阿拉伯穆斯林共和国”。

　　在这种氛围中，美国与俄罗斯迅速接近了，而使他们得以共舞的一个重要因素便是能源。在沙特反美情绪日趋高涨之际，美国迫切需要寻找一个“超级替补”，俄罗斯便是一个极好的选择；而在俄罗斯一方，也有取沙特而代之、成为头号石油输出国的渴望，它既需要美国的市场，也需要美国的资金支持，以更好地开采石油。在这一问题上，俄罗斯同寻求“脱离沙特”的美国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可谓一拍即合。

　　美俄的接近一度使欧佩克十分难受，因为俄罗斯是世界第三大石油生产国，也是非欧佩克国家中最大的石油出口国，年产量占世界的9%，而天然气储量更是居全球最首位，如果俄罗斯在未来几年内坚持增加石油产量，就将超过沙特，领衔世界石油市场，从而帮助美国减少对海湾国家石油供应的依赖，为其在中东地区活动带来更多的行动自由。此外，非洲石油也引起了美国较之以往更大的关注，而美国积极稳定委内瑞拉国内形势也主要是出于能源安全的考虑。

　　倒萨并非资源斗争的惟一案例，无论是美俄在中亚的矛盾冲突，还是日本试图取代中国与俄罗斯进行能源合作的渴求，都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美国安全专家迈克尔·克拉雷的观点：未来全球冲突的本质将是资源战争。在其新著《资源战争：全球冲突的新前景》中，克拉雷认为，冷战中的政治分歧将让位于全球对像石油、木材、矿石和水源这样的必不可少的物资的大规模争夺。同时，随着世界各地的军队把保护资源安全明确规定为他们的主要使命，随之而来的肯定是普遍的不稳定，特别是在那些对资源的竞争与在领土主权问题上的长期争端同时存在的地方。从这个角度看，那些拥有重要的能源和战略地位，却缺乏足够的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的国家和地区，将很可能是未来大国逐鹿和是非丛生之地。

　　重组中东

　　尽管白宫一再否认将来会对沙特等国不利，但五角大楼主持、兰德公司制定的一份关于美国中东战略的报告却明确指出，军事打击伊拉克是“战术目标”，沙特阿拉伯是“战略目标”，埃及是“大猎物”。在兰德公司看来，美国文化面临的威胁(国际恐怖主义)诞生并存在于埃及、沙特阿拉伯和伊拉克等国家现行的教育、社会和政治体系中。针对这些国家所代表的社会和政治模式，报告建议动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将西方模式强加于他们，即民主化、自由化和西方化，控制并减少对美国在中东利益的威胁。虽然白宫极少提到这份报告，但在实践中，双方却是心有灵犀，“不谋而合”，这点，从美国对战后伊拉克的安排设想中即可看出。

　　根据五角大楼的趋于明确的战后计划，人们隐约可以看到未来伊拉克的影子，至少是美国希望看到的影子。在最初阶段，伊拉克将接受军方(几乎可以肯定是一名美国将军)的统治，占领军的规模会比较大，麦克阿瑟在二战后重建日本的模式可能不会在伊拉克出现，但一个代表多方面利益的看守政府将会用来配合美国“稳定”后萨达姆时代的伊拉克，而二战后肃清纳粹分子的经验也许会用于消除阿拉伯复兴社会党的影响和势力。

　　在经过6～12个月的过渡期后，非军事国际管治有可能实行，美国的军事存在将逐渐减少，而伊拉克人将被赋予越来越多的治理国家的责任。在召开某种形式的制宪大会后，权力将最终转移给一个有代表性的伊拉克政府，这个伊拉克政府将会断绝发展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念头。

　　更重要的是，“民主的伊拉克”将充当中东稳定的灯塔，而一个亲西方的伊拉克政府将成为沙特、伊朗和叙利亚的巨大战略和精神压力。在一些人看来，如果美国能尽快推翻萨达姆政权，并在伊拉克建立一个民主政府，就将成为给阿拉伯世界看的最好的教材，成为其他阿拉伯国家进行内部变革的“模特”。从此出发，一场搅动整个穆斯林世界的变革将指日可待。

　　在建立一个有利于美国战略利益、政治和经济处于美国控制下的新政府后，美国将致力于推动沙特阿拉伯内部的政治变革。从这种意义上说，入侵伊拉克不仅仅是为了改变巴格达的政治制度，改变伊拉克在中东的地缘战略地位，更是要进一步重组中东，改变沙特等国的地缘影响和政治面貌。

　　根据兰德公司的报告，尽管阿勒沙特家族历来都是美国的盟友，但它在沙特推行的政治体制已经开始违背美国的利益，为了加强国内的政治控制，消除阿拉伯民族主义情绪，“沙特政府纵容了一种极为反动的伊斯兰思想”，在大量石油美元的资助下，这种思想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蔓延到阿拉伯世界和其他伊斯兰国家。在“9·11”之后，美国开始重新评价沙特阿拉伯的地位，特别是五角大楼认为沙特正在间接威胁到美国的国内安全及其他政治、经济和地缘战略利益，这也是促使布什政府四处宣扬沙特缺乏民主的主要原因。尽管布什在嘴上仍然挂着“我们的沙特朋友”，但由于沙特断然拒绝美国支持攻打伊拉克，他的内心深处已充满了对沙特的警觉和反感。

　　除了意识形态、地缘政治和反恐的需要之外，石油也是美国力图改变沙特现有面貌的重要考虑。一家美国媒体日前指出，倒萨之前白宫不会谈石油，但在此之后，石油将是与伊拉克、沙特等国“谈话”的重要内容。从这一点出发，美国重新塑造沙特不仅是要使其更加适应美国的战略利益和价值观，更是要通过促使其经济市场化，为美国的石油公司打开大门。

　　但伊拉克和沙特也许并不是美国重组中东的惟一内容，鹰派战略家的目标是要更换整个中东地区的政权，黑名单上有叙利亚、约旦、也门，还有伊朗和埃及。尽管白宫对其长远战略目标掩饰得很周密，但海湾和中东国家对此已有所察觉，并表现出深深的不安，这也使得阿拉伯国家的执政者们对攻击伊拉克似乎都有一种本能的排斥感。有媒体问道，如果在“虽然亲美，但政治制度却是君主制度，社会风气也属于严格的瓦哈比派，与美国式的民主主义水火不相容”的沙特阿拉伯的旁边，建立一个“原油储量居世界第二位而且是采取世俗主义的亲美的国家伊拉克”，那将会怎样呢？从某种意义上说，美国版的“新生的伊拉克”将是对阿拉伯国家的另一种意义上的严重“威胁”。

　　受“连累”的可能还有阿拉法特。在伊拉克问题得到甜头后，美国和以色列很有可能联手迫使巴勒斯坦通过选举将阿拉法特赶下台，此后，一个更加亲美的巴勒斯坦新政权将会出现，而这个政权将会与亲美的伊拉克新政权一样，在解决巴勒斯坦问题和伊拉克善后问题上，尽可能多地秉承美国的意志行事。值得注意的是，美对伊战争、巴勒斯坦大选、以色列极右派联手执政事件，有可能在今年第一季度相继发生，这些事件都可能会使巴勒斯坦问题更加复杂化。布什倒萨成功将会鼓励沙龙加快“倒阿”(阿拉法特)步伐。

　　“杀鸡给猴看”？

　　尽管倒萨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但与布什提出的先发制人的新战略相比，其对未来世界的影响可谓小巫见大巫。从某种意义上说，倒萨只是先发制人战略的一块试金石，通过它，既可以看到各国对该战略的反应，也可以借此让各国逐渐接受和习惯美国强大和“不可战胜”的“事实”。

　　首先，布什要看到的是，反对的人群是松散的，力量是脆弱的。尽管阿拉伯世界从一开始就反对美国打击伊拉克，但令布什快慰的是，经过一年多的软硬兼施和舆论铺陈，阿拉伯世界对美国倒萨的反对立场已有所松动，卡塔尔和巴林坚决站在了美国一边，而更多的国家则同意了如果联合国授权，将支持打击伊拉克。

　　与1973年石油危机时相比，阿拉伯国家已不再是铁板一块。在中东国家大众传媒研究所所长伊·卡尔蒙看来，即便美国在不十分令人信服的情况下对伊动武，阿拉伯和伊斯兰国家也不会有强烈反应，最多有人游行，焚烧美国国旗，加上伊斯兰极端组织的几起恐怖行动，仅此而已。他不相信在这场战争中，会有一个阿拉伯或者伊斯兰国家会站在伊拉克一边。在此前的南斯拉夫战争期间，虽然对南斯拉夫的穆斯林十分同情，但伊斯兰世界却并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帮助南斯拉夫。一名美国学者也说，每次阿以战争爆发，人们都说阿美关系会破裂，但事实上，这样的事很少出现，更多的时候只是愤怒而已。这次也不会例外，伊拉克的邻居可能会喊得很凶，但如果美国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萨达姆，阿拉伯国家也不会走得比同情更远。

　　在美国解决萨达姆之后，在其先发制人的旗帜下，叙利亚、苏丹或利比亚将很有可能成为美国今后打击的目标，所有这些国家都被美国视为极权国家，不仅拥有非常规武器，而且有侵略别国及违反人权的纪录。不仅如此，倒萨将可能会产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即便不能立刻使这些黑名单上的国家发生政权更替，至少也会使它们有所收敛甚至变得温顺起来。

　　更重要的是，美对伊的某些做法，很可能会运用到解决朝鲜核计划问题上来。美若对伊拉克发动战争并很快取胜，如何解决朝鲜“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问题有可能会提到美国和安理会的议事日程，一项类似1441号决议的文件并非完全不可能获得通过。而如果朝拒不合作或“实质性违反”联合国决议，美有可能要求安理会通过决议对朝实行全面制裁。如果这样的话，朝鲜将面临空前的困境，美国“饿死”朝鲜的目的将会进一步达到，而东北亚将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

　　应该说，美国在朝鲜核问题上采取了与对伊拉克完全不同的政策，既反映出华盛顿长期以来都无法同时处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危机的事实，也表明了美国先要集中力量倒萨，而后再全力解决朝鲜问题的战略思想。不仅如此，美国也希望，对伊拉克的迅猛而有力的打击，能够使朝鲜“认清现实”，放弃其强硬立场。

　　除此之外，美国倒萨还有做给中国、俄罗斯和欧盟看的微妙含义。尽管在“9·11”之后，美国缓和了与中国和俄罗斯的关系，但从长远看来，美国并没有丧失对中俄两国的警惕。美国人很清楚，拥有无穷创造力和伟大传统的中国和俄罗斯不会久居人下，有朝一日，随着经济实力的强大，他们将会成为破坏美国超霸地位的重要力量，而以先发制人战略为标志的美国21世纪全球战略的一个出发点便是要维持美国的一超地位。基于这种考虑，美国希望中俄两国能够从倒萨的历程中认识到，美国的绝对优势地位是不可动摇的，要与美国合作而不是较量。

　　对美欧关系来说，倒萨也可能成为一个分水岭。从美国方面看，它希望欧盟能够由此意识到，即便没有欧盟的支持，美国照样可以独自解决像萨达姆这样的老大难问题，而美国的强势是超乎欧洲人想像的：在阿富汗战争前，很多人都预言美国很可能会陷入泥潭，重蹈苏联覆辙，但美国却轻而易举地击溃了塔利班；在伊拉克战争前，人们也提出了种种忧虑，但美国却很快便颠覆了萨达姆政权，并从战后伊拉克全身而退……对于这样一个“无限强大”的国家，惟一值得推荐的态度便是与之合作，甚至委曲求全。

　　当然，倒萨也可能会产生相反的效果。在一切反战的努力都无法阻止美国战车之后，美欧关系很可能会陷入困境：欧洲国家特别是德法等大国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他们对美国单边主义做法的厌烦也达到极限，一种强烈的反作用力将由此而生，欧盟内部的整合、欧盟与俄罗斯乃至中国的联系将会得到强化，大西洋的距离将会越拉越大，一个美欧抗衡的伏笔将就此埋下……(张国庆北京)

　　(作者供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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