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阿喀琉斯的脚后跟”

　　乾惕

　　美国“大片”《珍珠港》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也许是罗斯福总统从轮椅上站起来，呼吁他的下属反省“美国不可战胜”的想法，同时扫除失败情绪。美国随后对东京几乎是自杀性的轰炸，不是要一下子扭转战局，而是要“打击敌人的心脏”。对于习惯于和平繁荣和发战争财的美国人来说，“9·11”恐怖袭击的冲击力可想而知，因为这次是美国自己的心脏受到了惨重的打击。

　　我们无条件地谴责这种骇人听闻的恐怖行径，但是也不能不提出一些问题。“9·11”的死难者是无辜的，但是南联盟、阿富汗、伊拉克以及更早的朝鲜、越南等等地区因为流离失所、贫病交加而死于非命，或直接被炸死的成百上千的平民难道是有罪的吗？我们也总能听到美国国内动辄索赔几百万美元的民事官司，索赔的理由往往是某家餐馆的食物烫坏了某人的口腔。

　　“9·11”事件发生以后，少数西方政要公开表示这就是“文明冲突”，“发誓”要进行新的“十字军东征”，美国国防部最初把军事行动的代号定为“无限正义”(Infinite Justice)。但是“9·11”以后美国不断有人自己谎报险情，还有人劫持公交汽车，炭疽的来源也被逐渐证明是来自美国国内而不是伊拉克或本·拉登，凡此种种，又怎么解释呢？近年来，美国公民在本国制造的恐怖袭击事件时有发生，死伤惨重，整个基督教历史也充满触目惊心的内部斗争，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文明内部还是文明之间的冲突更加频繁，更加激烈呢？

　　出生于巴勒斯坦，从黎巴嫩移居到美国的著名学者萨伊德最近对“文明冲突论”以及“9·11”之后它的鼓吹者提出了猛烈的批评，他说针对整个宗教或文明夸夸而谈，“往往不是为了煽动人心就是出于彻底无知”，这样的无知才是冲突的根源。他指出七世纪的阿拉伯帝国确实一度摧毁了罗马-基督教体系，但是，西方也吸收了伊斯兰的人文学、科学、哲学、社会学与历史学。“伊斯兰从一开始就深入西方世界，这一点连一向敌视先知穆罕默德的诗人但丁都不得不承认。”在当代西方世界，伊斯兰人也是登堂入室，深入核心。世界知名的神学家孔汉思(或译作汉斯昆)教授最近在中国的演讲中也指出：复仇、复仇，以更严重的不义来回应不义，这在欧洲史和世界史上为众多民族带来了无穷无尽的苦难。恐怖不能以恐怖作答，而只能依赖法治国家的手段。”他说，令人宽慰的是，美国政府用“持久自由”(Enduring Freedom)置换了“无限正义”。但是，在孔汉思教授以及其他善良的人们得到宽慰以前，我们可以看出，所谓西方世界的某些精英是多么地以他们自己为世界的中心，以他们自己为正义的化身。虽然迫于形势和舆论的压力，那些针对整个伊斯兰的不友好言论被收回，布什政府也一再强调军事行动只针对恐怖分子。但是，这些精英对其他文明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

　　希腊神话中有一位神叫做阿喀琉斯，他出生的时候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的母亲为了锻炼他的意志和身躯，倒提着他的身体在环绕地狱的冥河中浸泡。浸泡后的阿喀琉斯果然如钢铁一般坚硬，战无不胜。但是，他的一只脚后跟却始终握在母亲的手里，没有浸泡到冥河之中，这只脚后跟和普通人没有两样。在特洛伊战争中，阿喀琉斯的脚后跟就被他的仇敌射中，阿喀琉斯当场殉难。“阿喀琉斯的脚后跟”(Achille＇sheel)这个“成语”便被用来指代人的致命弱点。

　　世界上最强大的美国也有他的脚后跟，他的公民也需要正常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即使是美国人引以为荣，全世界为之艳羡的高科技，也不是全知全能。“9·11”事件中，恐怖分子驾驶飞机实施攻击，而躲过了雷达的跟踪和战机的拦截，使纽约世贸大厦的双子楼灰飞烟灭，使五角大楼成了四角，他们对于西方现代科技的领先优势和致命弱点无疑都作了最充分的利用。美国对于阿富汗塔利班当局和本·拉登也并非手到擒来。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更由于多种文化最彻底的融合和交流，屡经洗礼的美国成了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美国的强大最根本的是它有一套开放的机制，保证了不同文化背景的公民最大限度地发挥自己的才能，换言之，美国的繁荣和稳定恰恰是不同文明交流、协作、融合而不仅仅是“对话”的结果，美国的不安定因素也恰好是种族歧视和文化偏见。看不见这一点，妄言文明的冲突，无端地树立敌人，的确不是沽名钓誉便是愚昧无知———最大的无知是自以为无所不知。

　　10月27日，新加坡《联合早报》引用法新社华盛顿电报道，美国国务卿鲍威尔近日在参议院外交委员会发表演讲说，美国过去几年“玩忽职守”，对美国在回教国家心目中的形象漠不关心。鲍威尔说，美国没有把公共关系搞好，使激进的阿拉伯组织和机构有机可乘，把美国描绘成一个和伊斯兰精神针锋相对的异教徒国家。他说，美国决心通过其回教徒传达该国的价值观，并强调美国的价值观和“伊斯兰信仰相一致”。但是我们担心，即使是鲍威尔这样基于美国利益的反思，能不能在美国得到广泛的响应。

　　归根到底，整个人类(而不光是美国)的脚后跟都是握在地球母亲的手里，地球不是美国人的地球，也不是阿拉伯人或者中国人的地球，而是全人类的地球。在这样的星球上共同生活，大家都可以接受，或者都应该接受的金规则就只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全球范围内的恐怖主义已经到了非严厉打击不可的地步，恐怖主义被遏制是全人类的福音，如果美国和其他国家，包括伊斯兰国家，都能在“9·11”事件之后认识到缩小贫富差距、关心弱势人群的必要和紧迫，认识到互相尊重、互不干涉的必要和紧迫，认可并实践“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将是人类更大的、更持久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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