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调查员？打假工作者？

　　在那次随同技监部门外出打假的途中，“黑豹”和他的伙伴闯入了记者的视野。不久，记者又逐渐认识了从事同一职业的Ralf和老贺、杨总等人。对他们产生浓厚的兴趣之后，记者同时也遇到一个难题：无法用已有的行业名称给他们一个准确称谓。

　　他们不同于北京王海、重庆叶光、浙江童宗安等“职业打假人”。因为其行动少有个人色彩，他们并不是传媒所称的买假索赔的“打假索赔斗士”。或受雇于或自己创办代理国内外知名品牌维权事务的调查公司，主要从事所代理品牌的假冒产品的调查工作。

　　按国际惯例称他们为“商务调查员”也不尽相宜。在欧美发达国家，商务调查已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产业，其业务包括为客户提供维权调查、商务安全咨询培训、反商务间谍等。近年来，国内也出现了一些类似的公司，如北京华安商务调查咨询有限公司、上海社会安全咨询调查事务所、广州欣景精英顾问有限公司等。与国外不同，迫于现状，这些公司的业务更多地集中在假冒产品调查这一点上，称其手下员工为“商务调查员”则未免笼统。

　　技监部门有时称他们为“线人”，其实也是个宽泛的说法。与技监部门发展的情报耳目不同，他们虽然有可能临时打入某个造假点，但更多时候他们也寻找和发展造假点里面或附近的人作为自己的线人，因为他们的工作量非常之大，往往一个人负责一个大区域的调查事宜，大部分时间要辗转各地搜索目标。

　　叫“打假工作者”更会显得不伦不类，显得太具官方色彩。作为民间机构，他们的工作程序是，接到代理委托，研究其品牌、技术和商务安全等信息，依靠线人、同行、厂商提供线索以及自己在市场上进行调查等方式发现假冒产品及其销售点和源头，向技监部门举报，由技监部门立案、调查后配合前往打假，或者通过法律手段直接向司法机关起诉等。令他们尴尬的是，他们在调查中不具有官方机构的权力，有时不得不干些翻墙入库之类的事情。在这个意义上，他们行走在边缘。

　　在几次打假途中，记者都发现这位来自英国的Ralf非常注意与技监部门的配合。他说，只有这样做，才是规范的、不越权的，因而是长久的。

　　我打假不打架

　　Ralf来自英国，是一间国际顾问服务公司驻广州办事处的经理，代理了在中国投产的不少国际大品牌的商务安全服务。认识他是在中山的一次打假行动中，当时的印象是，一个黄头发高鼻子的老外站在堆放假冒产品的仓库深处，手中拿着一瓶名牌洗发水翻来覆去地看，又打开瓶盖闻了又闻，仓库里非常闷热，四周黑乎乎的，且围满了振振有词的制假藏假者，而他全身被汗湿透，样子非常怪异。

　　他说，商务安全顾问调查在中国很多企业心目中还是个陌生的或不全面的概念，实际上他们总部的业务范围非常广泛，相信这些业务会逐渐在中国大面积兴盛起来。他们注重运用高科技手段为客户提供最安全的防伪措施，对企业进行反商业间谍行为的培训，为企业提供法律上有关商务安全的服务。比如说，他们有很完善的网络，在遍布各地的每一个电脑终端上，授权用户都能查找到识别假冒产品的最核心方法。然而，当进行更深一步的提问时，Ralf却用汉语文绉绉地说：“对不起，无可奉告。”当然，Ralf也经常要根据委托，对假冒产品进行调查，配合技监部门进行现场打假。在几次打假途中，记者都发现Ralf非常注意与技监部门的配合。他说，只有这样做，才是规范的、不越权的，因而是长久的。

　　虽然汉语非常流利，但Ralf也经常弄混声调。记者问他：“打假时遇到过危险吗？”他回答：“打架？不，我们不打架。我们依靠法律，依靠执法部门。”

　　每当看到一些国内企业等到假货铺天盖地再来委托他们介入时，他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他宁愿为这些企业免费培训一个专业部门。

　　专打造假源头

　　实际上，广东也已经出现了一些可以与国际运作方式接轨的规范的商务安全顾问调查公司，杨总所创办的某咨询服务有限公司便是其中之一。

　　杨总出身于海军陆战队，后来成为一家国际大集团公司的高级雇员。依靠国际化的运作完成本公司的打假任务后，杨总想，有这么好的商务安全和法律资源，浪费岂不可惜？于是有了1996年成立的这家咨询服务有限公司。

　　杨总很神。他是个成天乐呵呵到处跑的人，上午还在广州，中午却到了东莞，晚上打电话，他又已在北京了，说是明天要赴国家质量技术监督局。早在7月份，新修改后的《产品质量法》才颁布一天，他就已把条文看得滚瓜烂熟，老开玩笑似的逼着人听他背诵和分析。

　　杨总很正。他说，虽然公司主要承接的是一些跨国企业在华的商务安全业务，每年收入不菲，但每当看到一些国内企业等到假货铺天盖地再来委托他们介入时，他心里便很不是滋味。他宁愿为这些企业免费培训一个专业部门。他说，他准备在公司里多培养一批知识产权专家，今后往一些国内企业输送。

　　杨总很牛。他手下仅专职律师就有12人，他认为广州不少调查公司都是从香港一些律师行接委托打假的二手生意，那样无法做得规范，委托企业得不到优质的服务。他的公司很少介入店面，专打造假源头，由于每每都能向有关部门提供最佳的打假时机，向委托企业提供强大的法律咨询，现在由他们公司所代理的产品，都很少有造假点敢来仿冒了。他说：“我们公司承接的都是大公司在国内长久的商务安全服务，很少有零打碎敲的短期打假行为。”据说王海曾找他合作，被他以思路不同而委婉拒绝。

　　行政执法要与社会监督相结合，要动员企事业单位、社会团体、新闻媒介和广大群众积极参加“打假”斗争。

　　制假贩假，你还能走多远？

　　根据9月上旬召开的全省打假工作会议发布的数字，我省技监系统去年共查处包括广州在内的案件10684宗，端掉制假窝点757个，整顿市场307个，涉案的假冒伪劣商品标值达15186-9万元，其中大案要案268宗，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刑事责任的案件14宗。湛江制售假冒“王朝”葡萄酒案，潮阳陈店、峡山区域性生产假冒电池案和潮阳奇华塑胶厂制售假冒牙膏案均被列为全国大要案。特别是在揭阳地区查处的违法生产螺纹钢一案，不仅受到了国家质量技术监督局的肯定，而且得到朱镕基总理的赞扬。

　　这些成绩的取得，一方面说明全省各级质量技术监督部门为打击制售假冒伪劣商品违法行为作出了不懈努力，查处力度大幅度增加，另一方面也说明我省产品质量问题仍很突出，制假售假活动仍然猖獗。

　　在这次会议上，省技监局领导指出，行政执法要与社会监督相结合，要动员企事业单位、社会团体、新闻媒介和广大群众积极参加“打假”斗争，形成全社会关心质量、支持打假治劣工作的良好风气；要进一步完善奖励举报制度，对举报有功的单位和个人要予以表彰和重奖，并切实保护举报人；要鼓励企业采用防伪技术和措施，引导广大消费者提高识别假冒伪劣产品的能力，自觉抵制假冒伪劣产品。当全社会形成这样的合力时，假冒伪劣无处藏身的日子将为期不远。

　　技监部门领导不可能在这样的会议上提到这些商务调查公司及其员工。但是，黑豹告诉记者，当他和伙伴们大致了解到这段看似平淡的讲话时，心中却久久未能平静。因为他们是这股合力中的一分子。

　　他有个怪毛病：在香港和广州逛街时经常由于摸不清方向而迷路，但查找造假窝点时，无论多复杂的路线、多深的山野，只要走上一遍，便可记得清清楚楚。

　　“我嗅得出每一条危险的歧路”

　　那次打假途中，“黑豹”说，他昨天才第一次来粤东的这个小乡镇。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他似乎熟悉这偏远之地的每一个岔道、每一处村庄。技监部门的打假车在田野间蜿蜒了一个小时，“黑豹”一直坐在司机身边，充血的眼睛紧盯着前方。他一边不断给司机提示方向，一边对着手机哇哇乱叫：“阿东，千万不能打草惊蛇！”“阿东，注意安全，别轻举妄动，等增援！”在一个偏僻得只剩残垣断壁的山村村口，戴墨镜的阿东满头大汗从草丛里向打假车冲了过来：“快，造假现场机器还在运转！”就在这个小山村，技监人员查获了案值50万元的假冒化妆品。后来才知道，前晚10点“黑豹”和阿东在造假现场最后一次踩点无误后，留下阿东住在附近继续监视，“黑豹”则连夜摸黑返回驻地，一方面将20多公里曲折的土路再记忆一遍，一方面准备为技监人员第二天带路。

　　“黑豹”受雇于香港一家专业合伙人公司，他们代理了好几家外资企业知名品牌在国内的商务调查业务。“黑豹”是广东人，却像北方人一样非常粗壮，自诩为长了个打假的身材。他有个怪毛病：在香港和广州逛街时经常由于摸不清方向而迷路，但查找造假窝点时，无论多复杂的路线、多深的山野，只要走上一遍，便可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可能他在一步步靠近造假窝点时，鼻子里嗅到的都是造假者的可耻和险恶，注意力自然也会高度集中了。

　　“黑豹”的牙齿缺了几颗。他不肯透露他的那几颗牙是如何失踪的，因为“那是我职业生涯的耻辱。”他说。几年前有一次随技监部门来粤东打假，竟有造假者派出的摩托仔嚣张地紧跟车旁，一边用手机报告打假车行进路线，一边向车里辨认调查人员和线人的相貌。虽说在有关部门和当地政府的严厉打击下，现在比那时的打假形势好多了，但面对残存的利欲熏心、丧心病狂的造假者，危险仍时时存在。他说，其中最恐怖的一次，是在凌晨两点踩点时，被一群从造假点冲出来的大汉团团围住。

　　“如果当时慌张露馅，我可能今天就不能在这里跟你聊天了。”他轻描淡写地开玩笑道。

　　他经常有类似这样的神来之笔：租下收废品的三轮车，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让手下在造假点门外大声吆喝：“收废品哎！”于是便轻易进入造假腹地。

　　从情报站长到打假“将军”

　　老贺说，他在军队中的情报站长生涯注定了他后来会选择打假这一行。实际上，老贺进入广州一家调查公司后，所发展的五六百名线人正说明了他当年的情报生涯绝不是白干的。打工仔、“走鬼”、老乡、战友等等，都乐意做老贺的线人，他们遍布在珠三角大部分地方，形成了老贺的情报网。

　　老贺善于从蛛丝马迹发现情报。有一次他花了很大功夫追踪到一个生产假冒名牌电话机的窝点后，却发现那里已是人去楼空。别人也许就走了，他不。他围着厂房转悠了又转悠，终于找到了突破点：一个尚未撤走的信箱。他就蹲在那儿等着。有人骑摩托来取信了，于是便成为“义务”的带路人，让老贺跟踪到了该窝点转移去的新址。而且老贺也绝不会忘记当年的侦察手段，他经常有类似这样的神来之笔：租下收废品的三轮车，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让手下在造假点门外大声吆喝：“收废品哎！”于是便轻易进入造假腹地。

　　老贺有一整套他常用的侦察设备：墨镜、太阳帽、微型摄像机、照相机、对讲机和望远镜。在他的望远镜里出现过的较大目标之一，是一批假冒名牌奶粉，经技监部门和警方联合行动后，查获案值达到200多万元。那次在南海市大沥镇，他花了好几个不眠之夜，才在复杂的民居陋巷间侦察到目标，然而却不得其门而入，只好带着调查员人叠人爬上了作为造假作坊的那栋楼，终于在楼上的房间里发现大量用来制假的工业奶粉。

　　至于翻墙入室是否不当，老贺认为这是在打假中不得已的做法，他也不知大家怎么看。

　　肃然起敬

　　我曾做过一件事，朋友们都说我傻。后来，我也终于觉悟：确实挺傻。

　　那时，刚到广州不久，想买部相机。看到某报以整整一个版的篇幅赞美某电器城，说如何杜绝假冒伪劣产品，云云，竟然就信了，揣着钱奔过去，选了一部。因为是外行，尽管少不了左挑右选的过程，其实只是为了让钱花得安心些，并未有什么实质意义。待我带着相机离开电器城，走出好远一段路，忽然记起，还未曾付钱呢！想也未想，赶紧小跑着回去，把钱交给老板。过后，很得意自己不贪心，忍不住告诉了一位好朋友。朋友直斥我“傻”：“无商不奸。他在心里笑你呢！”我却不以为然。

　　既然买了相机，下一步当然是迫不及待地到广州各具代表性的景点，立照留念。一下子就拍了几个胶卷，可却只冲出寥寥可数的几张照片。这才知道买了假货。找老板交涉时，为了让他有点良知，不再以假货糊弄人，提醒他那天跑回来付钱的事儿。老板却不以为然，马上还以颜色：一个客人放有几万元钱的包丢在他档口，他完璧归赵。看来老板还不是特别利欲熏心，如果他说的是真话。但重新换的一部相机还是照不出相。又去交涉了几次。每一次老板都很诚恳，一修就是老半天。碍于良好的服务态度，退货的话始终说不出口，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朋友不幸而言中。

　　但中国人，有谁讲不出几个上假货当的故事呢？所以，后来“打假英雄”们崛起时，我觉得特别解气，特别心情舒畅：制假贩假者终于为自己找到了对手。不管王海之类个人动机如何，个人品质怎样，他们敢于单枪匹马与庞大的制假贩假者对阵，已足令前怕狼后怕虎的我等由衷地敬佩。

　　只是有一点很是不解：不管怎么打假，假冒伪劣的猖獗程度还是无大改观，还是无孔不入，甚至已经严重到危害消费者的生命，危害社会道德风气的地步，假酒假药假论文假文凭假气功之外，还有楼倒，有桥塌，有堤垮……只是，无论如何，这假，还得打下去；对矢志打假者，不管是王海，还是“黑豹”，我们依然肃然起敬。(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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