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武进市马杭镇。

　　镇上的老百姓还记得这样的场面：镇里的首富，搞什么高科技产品“同位素锇”的徐学清，每次从银行提款，都是用 蛇皮袋背回来。一袋钱就好几百万。

　　镇上与徐学清相熟的，见了眼热，就说：徐总，你借我一点，我去经营点生意。徐学清二话没说，打开蛇皮袋，提起 捆钱，像抛砖似的，扔了过去。又有人如此说，也得了一捆。这一捆，差不多就是50万。

　　这不是齐东野语，是两年多以前发生在这里的真事。事后，连徐学清也不清楚他这样扔出去多少钱，借钱人也没个借 条，谁借？借了多少？他心中没个数。

　　在1994年底到1997年10月左右，这个仅有初中文化的刑满释放分子，仅凭一个他也说不大清的“同位素锇 ”，和一张能言善辩的嘴皮子，竟吹得政界银行企业媒介都晕晕乎乎，汇到他帐上的投资款竟达6.3亿。

　　至去年8月他被警方擒获时，这6.3亿中已有1.2亿不知去向。

　　菜馆里扯出高科技

　　徐学清，武进人，初中文化，原先是常州威墅堰机车车辆厂的工人，20多年前就因犯了流氓罪被判刑5年。

　　刑释后他办过加工厂、废品收购站，赚的钱仅够应付个人开销。后来他又去常州的清潭新村办了家饭店，也折了本。 成天梦想着要出人头地的他便南下，到深圳办了家小菜馆，在这行当竞争酷烈，生意也只是勉强维持。

　　让他开窍的是小菜馆的一个食客。食客诓他说，现在要赚大钱就要搞高科技项目，现在同位素锇在世界上卖得很俏。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学无术的徐学清哪里懂什么同位素，他回去一查字典，还真有这个字。他大腿一拍：有字就 行。

　　于是，他把菜馆交给别人打理，自己赶回常州，随后又赶到北京，在北京技术市场，他又听人说红汞市场看涨，就决 定先搞红汞----如何制造红汞，他也是一窍不通，但搞集资、哄贷款，先得有个名号。

　　回到常州，他巧舌如簧，上下游说，红汞竟被市里立为科研项目。拉扯了一笔资金，徐学清成立了常州远东精细化工 有限公司，并自任总经理。

　　有了名正言顺的项目，又有公司的旗号、总经理的名分，老百姓的集资款、银行的贷款，呼啦啦聚到了公司帐上。他 用这些钱宴宾客、请名流、拉媒体，吹吹打打之后，又有更多的“投资”汇入公司，让他付清前帐和利息。

　　但市场说变脸就变脸----红汞行情看跌，徐学清虽没有正经八板搞什么生产，但老百姓、银行谁愿出钱生产这种 滞销货色？于是，他又一番运作，在报纸上宣称要上马“同位素锇项目”。

　　徐学清花了5000万贷款，在武进市马杭镇买下百亩地皮，建了厂房。内中宾馆、花园、实验室、游泳池，一应俱 全。

　　平时，大白天不锈钢的大门紧锁，走廊、门庭都安装了监控系统，专门聘请武林高手充作保安。另外，他还从千里之 外的大西北，网罗了一批离退休下岗的科技人员，天天穿上白大褂，在厂里忙忙碌碌，摆出一副科研攻关的模样。在大小官员 、新闻媒体的眼中，说话也错别字满口的徐学清，成了江苏的比尔-盖茨，一时间，从市里通往厂区的乡间小道，名车络绎， 名流如过江之鲫。乡下佬从未见识过这等场面，也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工厂----只见它夜夜笙歌，没见它出来什么东西。

　　但徐学清却毫不谦让。他说：同位素锇187，世界上除了美国、俄罗斯能生产，再就是我这个远东精细化工有限公 司。

　　大报小报，连篇累牍；大官小官，争相视察；徐学清被吹到了天上----他的企业挂上了“江苏省高科技企业”的 铜牌，他徐学清也成了高科技带头人。

　　农行官员成帮凶

　　徐学清与省市官员、专家教授的留影，成了他行骗的最好道具。于是，送钱的人纷至沓来，但几十万、几百万满足不 了他了膨胀的胃口，他需要银行帮他运作资金，才会更加让“投资者”放心。

　　经人介绍，他结识了中国农业银行常州分行郊区支行桃园分理处副主任戎朝定。

　　大名人徐学清将小主任戎朝定请到了清潭饭店，先是山珍海味，然后是天花乱坠。徐学清说：“戎主任，我生产的同 位素锇187，是高科技产品，这产品行情是每公斤4300万美元。”戎朝定说：“你徐老真有本事，弄了个能赚大钱发大 财的项目。”

　　徐说：“以后发大财保证有你兄弟一份，只是现在上马，需要大量资金。”

　　戎问：“怎么弄资金？”

　　徐说：“我介绍人来存款，你把存款贷给我，我到期按时归还，利息高点不怕，有同位素锇，再高的利率也不怕。” 戎应道：“那行，就搞帐外经营，存款来了直接进你帐号，我存单上只开国家规定利率，高出来的你来贴。”几天后，徐学清 介绍来的苏州一家公司的殷某来到桃园分理处，带了300万元的汇票，戎拿了汇票给他办理存款，开具了存单，利率是国家 正常利率10.98%，但未结入储蓄帐。又几日，“远东公司”又以29%的利率开具汇票交给殷某。

　　在没办理任何借款手续的情况下，徐学清便分几次将款子提走，每次用的都是蛇皮袋，装的是现金。

　　戎朝定陷了进去。

　　他那时并不知道前途的凶险。

　　在第一次得手后，戎朝定便大开门户，将大笔大笔的资金直接划入徐学清的帐户。为操作方便，戎氏为徐学清另立了 桃园物质公司的帐户，虚设公司名称的同时，还私刻了公司财务章及名为马春芳的私章。

　　仅当年5月至8月，就有1500万资金涌入徐学清的口袋里，上当的有房地产公司、投资公司，还有的竟是研究机 构。

　　其间，支行曾对戎朝定帐外经营有所察觉，让他停止集资，并收了他的银行存单，但此时的戎朝定已难以自拔，他收 敛了几个月后，又继续瞒过支行，为徐学清集资。

　　“雪球”越滚越大。戎朝定也曾有过担心，催徐学清快把产品搞出来，徐十分镇定，拿出当地一家大报对“远东”的 报道给他看：“1996年底，肯定出产品。”为给戎朝定打气，他把戎一家三口从武进市区接到马杭度假，还送给他许多从 香港购得的高档金币。“我正请人为你们全家三人办理出国定居手续。国内的事统统由我来。”没了退路，前边又有个“出国 ”的诱惑，戎朝定只有死心塌地。

　　1996年3月，上海一家券商要存款3000万元，戎朝定见数额巨大，便将私藏的仅有一张存单拿出来，用存单 第一联开存单的办法（以戎个人名义存入100元，在分理处柜台上开存单；二联、三联开存款100元，第一联私自开出3 000万元），这位倒霉的券商的3000万，一入银行，就被转走。

　　戎朝定手中没了真存单，徐学清便出主意，让他去复印，徐将自己用彩色复印机复印的存单交给戎，戎用光后，便直 接在分理处的复印机上直接复制。

　　从1994年到1997年10月案发，两人从常州、南京、苏州、无锡、淮阴、镇江及上海、安徽、湖北等地，共 骗取资金500余笔，总额达6.3亿。

　　玩命地挥霍

　　巨额资金到手后，戎朝定也害怕过，他说：“我曾意识到这么多钱是没法还了，早晚被捉住是要杀头的，我非常害怕 ，夜里常做噩梦。原先还想徐学清的高科技产品能生产出来，能还款，后来知道这种想法太幼稚了。我骑虎难下，只得加快集 资的步伐，想还部分到期的款项，并且应付徐学清的开支，同时我想，守着这么多钱不花白不花，与其等死，倒不如痛痛快快 乐几年。”

　　戎朝定将诈骗到的巨额资金，除一部分打入徐学清的远东公司帐户外，一部分就留下来自己挥霍。

　　极度虚荣的戎朝定，在亲朋好友面前将自己打扮成神通广大腰缠万贯的救世主，大把大把钞票送人，这位朋友借给几 万，那个朋友有困难他又给几十万，钱出去，他连帐都不记一个。

　　见戎朝定出手这般“豪爽”，地面上的地痞流氓陈某就找到戎朝定，开口借钱50万，戎朝定甩手就给他50万。

　　戎朝定有了钱就潇洒，他有两大嗜好，一是赌，二是舞，他赌博从不小来小去。1996年11月的一天晚上，他一 次就输掉2万多元。他不仅在常州赌，还经常驱车前往宜兴、江阴等地豪赌。赌桌上，赌友向戎朝定3万、5万地借，他有求 必应，慷慨赐予。身上带得少了，还亲自或派人到分理处去取。

　　两年多的时间里，戎朝定参赌100余次，挥霍现金数百万元。

　　戎朝定赌完以后还去炒股，投进50万元结果血本无归。

　　戎朝定风度翩翩，舞姿甚佳，每当他浑身发光地在舞场一亮相，必引来陪舞小姐蜂拥而至。

　　上万元，厚厚一大叠钞票，仅仅陪几支舞，小姐们异常惊奇怀疑戎朝定哪根神经出了毛病。戎朝定呢，刺激的就是看 小姐们拿着一大叠钞票时的欣喜和惊慌相。

　　徐学清毕竟是从“山上”下来的，挥霍起来就比戎朝定更加胆大，出手更狠，他为了骗取某些官员的信任，以便更大 规模地进行集资诈骗活动，逢年过节，总要花费巨资，大量购进“中华、“五粮液”等名贵烟酒，然后整箱整箱地送。

　　远东精细化工公司自成立以后，从未有过一分钱的效益。

　　徐学清自己也说，那个同位素锇187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东西，有什么用，他至今自己都没有弄清楚。但是徐学清靠 诈骗集资来的巨额资金，俨然撑出他一个大老板、大富豪、大经理的派头，整日地挥霍无度，纸醉金迷，把从国家和个人手头 骗来的巨款任意挥霍。

　　请看案卷里的一些记载：

　　徐学清每年春节都要给他的妻子、儿子、媳妇、女儿、女婿及一群孙辈们送红包。从1992年至1995年，成年 人每只红包5000元，小孩每只红包2000元。1996年以后，成年人每只红包8000元，小孩每只红包5000元 。

　　徐学清给他家里大小成员每人买了1万元的保险。他的远东精细化工公司高档轿车一辆接一辆，美国天霸、三菱吉普 、本田、皇冠等应有尽有。公司从未进行过有效生产，这些高档轿车整日里就是载着徐学清及其家人情妇满世界兜风，享尽富 贵荣华。

　　徐学清还以到境外融资为借口，频繁出入于泰国、新加坡、香港等地，大肆挥霍。以后又以招商引资为名，长期居住 深圳，整日出入于高档宾馆、酒店、舞厅，挥金如土，醉生梦死，有时一天就花去数万元。钱用完了，他只要打个电话给戎朝 定，戎就会立即给他汇去数百万元数千万元，有时要得急了，戎朝定还亲自把现款送过去。戎朝定说，有时候徐学清要得急， 他连夜乘飞机给他送过去现金1000万元，装满两只蛇皮袋。

　　这么多现款徐学清怎么花，请看几个例子：1995年4月的一天，徐学清去深圳请一批狐朋狗友吃饭，一桌酒席花 了近万元。酒足饭饱之后，就进包厢。按惯例每人给了一个小姐，徐学清嫌给他的小姐不漂亮，就叫换，一连换了几个，饭店 老板只得隆重推出吴小姐。这吴小姐一出场，徐学清就惊得呆若木鸡，请她吃宵夜，吃了宵夜就跟到她的宿舍，当夜二人同床 共枕。第二天早晨，徐学清临走时一摸口袋，只剩6000多元，他全数给了吴小姐。

　　这吴小姐本是专门的“生意人”，平时陪睡一夜也就挣个一二百元三四百元，不想徐学清一出手就给了她6000多 元，她不由得大惊失色。徐学清看着吴小姐数钱时惊喜的脸色，款款地说：“你如果愿意，到我公司做个秘书，给你年薪10 万。”

　　吴小姐果然就做了徐学清的秘书。徐学清除每月支付其生活费外，一次就付给工资8万元。吴小姐怀孕后，徐学清说 ：“你生个儿子我给你5万，生个女儿奖你8万。”吴小姐后来果真生了个女儿。徐学清当即付给她8万元。徐学清还买来许 多金银首饰、金币讨好吴小姐的父母，喜得那“丈母娘”叫道：“我们又不开金店，弄这么多金银干啥？”更富有讽刺意味的 是，徐学清靠虚拟高科技故事诈骗起家，他自己也被人骗。徐学清常住深圳某宾馆，与其同住宾馆的人见他总是大提包装钞票 ，花钱如流水，令人眼红，于是有人捧来一批瓷器，说是西北某地的出土文物，价值连城。因他要办企业，急等资金，愿以这 批文物作抵押，向徐学清借款50万元。徐学清经过一番思考后，就借给50万元。不想此人一去不返，这批瓷器经鉴定分文 不值。

　　“高科技”肥皂泡爆掉了

　　戎朝定和徐学清疯狂地非法集资诈骗，大肆挥霍，数额越来越大，达到数亿元的天文数字，戎徐二人也吓出一身冷汗 。

　　他们自知罪孽深重，惶惶不可终日。为了逃避惩罚，二人约定戎朝定在常州，徐学清在深圳，每天三次通话（早上7 点，中午11点半，晚上7点），互道平安，苟且偷生。

　　犯罪后的恐惧，让两人度日如年，徐学清说，反正是要死，不如过一天潇洒一天。他们更加穷凶极恶地挥霍钱财，进 一步滑落罪恶的深渊。

　　1997年10月26日，在接到举报后，常州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传讯了戎朝定，当日上午和中午，徐学清连续两次 未能与戎朝定取得联系，断定他已出事，徐惶惶如惊弓之鸟，迅即电话通知其妻、子、媳、女、婿及姘妇吴某等一干人，立即 转移藏匿。徐家吴家数十人一夜之间四处逃窜。

　　徐学清一边隐身于茫茫人海，一边花巨资请人办理出国护照，企图逃脱法律的制裁。

　　帮助办理护照的朋友赵某，先后敲诈了徐学清50多万元人民币以后，推说护照已经办好，只是在国家公安部方面有 些小麻烦，一时拿不到。他让徐学清再等等，他再去想想办法。

　　徐学清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护照却终未见到。

　　徐学清印制了数张假身份证，潜入福建省厦门市。为了摆脱丧家犬的窘境，找到点精神慰藉，在厦门理发时，他与一 发廊女张某勾搭上，随后投资16000多元，买下一家理发店的经营权，与张某共同经营。日后，他又潜入龙岩市郊，搞起 野鸡养殖。他说：“我是犯死罪，可好死不如赖活。”于是躲在城郊过他的隐居田园生活，倒也快活。

　　徐学清没有料到的是，一张无情的法网，正悄悄向他罩来，常州市“10.26”专案人员，经过10个月的秘密侦 查，走遍南方数省，行程数万公里，终于发现徐学清的行踪，经过一番认真筹划布置，1998年8月，徐学清终于在厦门市 被擒。

　　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将于近日对此案进行审判。“比尔-盖茨”徐学清及他的搭档戎朝定，按律死罪难免。

　　在马杭镇，“远东”极尽奢华的厂房已由“农行”托管。

　　徐学清在厂区里种下了十棵铁树，竟有一株开出了花。

　　“农行”的看管人说：“铁树都开了花，他那个同位素也没见个影。”常州市公安局曾专门问过中科院研究部门，他 们也搞不清楚同位素锇187能派什么用场----深圳菜馆里食客的一句疯话，竟然出演成如此一场人间闹剧！（摘自19 99年7月23日《南方周末》作者：金中、蒋超、杨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