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丽是我的采访对象中最难找的一个，仅查访她躲藏的确切地址就花费了我将近一周的时间，最后终于在远离市区 的京包公路上一家饭馆里找到了她。我找到那家饭馆时是在晚上，饭馆的老板对我盘诘了十多分钟，拿着我的记者证左看右看 ，一脸疑虑重重的样子。

　　后来躲在厨房里边的郭小丽终于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手提木棍的男孩，估计他就是郭小丽的男朋友王亦兵，他和 郭小丽都是财院企管系的学生。

　　我告诉了郭小丽我寻找她的原因，有一个问题我不明白，她只是一个学生，日常的花费开销相当有限，怎么会欠下别 人二十多万元的债务，而且叫债主追到学校来，弄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我说话的时候王亦兵在我身后来来回回地走，郭小丽 却垂着头，一言不发，任泪水淌满脸颊。

　　事情正像我最初猜测的那样，这起离奇的民事纠纷中有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郭小丽出生在内蒙古最贫困的西部地区，当地的孩了很少有念得起书的，但是郭小丽的父亲非常有远见，并不因为郭 小丽是一个女孩而放弃对女儿的教育。他节衣缩食，尽一切力量保证女儿的学习条件，郭小丽也很争气，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 考入了土右旗高中。但是，当郭小丽临近考大学的时候，她父亲在回家的路上被一辆倒车的三轮摩托撞了一下腹部，当时没有 任何不适的感觉，但是过了几天后一个深夜，他突然腹痛加剧，疼得在炕上呻吟，连滚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吓慌了手脚的郭小 丽母亲急忙喊来邻居帮忙，将丈夫送往土右旗医院，诊断的结果是脾脏破裂，腑腔充血，病情已是非常危急。

　　郭小丽告诉我，她父亲在昏厥过去前唯一的叮嘱就是不要让她知道这件事，父亲担心女儿会因为此事而影响到高考时 的心情。就这样，当郭小丽潜心埋头读书的时候，她的父母却在医院里饱受着惊吓与痛苦。手术后她父亲破裂的脾脏被切除， 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欠下了五千多元的债务，而且她的父亲从此再也不能干重体力活了。

　　祸不单行，没多久郭小丽的母亲正在山药地里干农活时，一头受到惊吓的牛突然窜了出来，用牛角将她挑起甩上高空 ，重重摔落后已是人事不醒。高考后回到家中的郭小丽吃惊地发现，她面对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破败零乱的家，曾经距她那么近 的大学梦，顿时间变得遥不可及。

　　但是她的父亲严历地训斥她：人活着总得有点出息，家庭的拖累总是暂时的，如果你为了这暂时的困难就放弃一生的 理想，那你就不是我郭家的女儿！父亲的话虽然说得强硬，但当郭小丽拿到财经学院的入学通知书时，她的心还是冷了下来。

　　郭小丽需要总额两万余元的现金用来支付她在学校里的各项开支，但是，家里除了提供给她一个债窟窿，拿不出一分 钱来。唯一的途径只有借债！然而郭家的亲友也都很穷，更何况，在乡村女孩子只是替别人家养着的媳妇，郭小丽也不例外。

　　就在郭小丽感到绝望的时候，一个叫张大志的私营窑主出现了。张大志拥有几座私家小煤窑，两万元钱对他来说不过 是九牛一毛。他愿意有条件地资助郭小丽四年的大学花费，并同时负担起郭小丽父母的医药费用。郭小丽问张大志他的条件是 什么，张大志微笑着说：很简单，毕业后你嫁给我儿子，当我张家的儿媳妇。

　　在张大志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他的宝贝儿子正在二道河子监狱服刑。张大志的宝贝儿子是当地的名人之一，郭小丽当 然听说过他。那个家伙是一个心理严重变态的虐待狂，经常伙同一帮狐朋狗友在路上拦截单身路过的女人，他们将受害者拖入 蛛网一样密布的窑洞坑道中，灭绝人性地摧残落入他们手中的猎物。据说张大志挣的钱全部用在疏通儿子的生路上了，为了一 劳永逸，张大志还花钱替儿子买到了张精神病鉴定书。其结果是使他的儿子更加肆无忌惮，终于在三年前的一天强暴了一个城 里来的不甘受辱的女人，这一次张大志的钱派不上用场了，精神病鉴定结果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显出起死回生的效果，他的儿子 最终被判七年徒刑。

　　掐指算来，张大志的儿子将在四年后出狱，郭小丽也将在四年后大学毕业，所以张大志希望能在儿子出狱的那天给他 一个惊喜。但是郭小丽却不肯充当他儿子的猎物，她当即拒绝了这笔交易。

　　张大志并没有灰心，而是亲自去做郭小丽父亲的工作，他说了很多好话，列举了数不清的事实，籍以证明这起婚姻对 郭家人的有利之处。最终使郭老汉动心的是，他还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他的儿子已经被改造成了一个全新的物种，这些证据包 括监狱里发的表扬信和奖状。为了确证张大志不是欺蒙哄骗，郭老汉还亲自跑了一趟二道河子监狱，回来后就把这件事定了下 来。

　　当张大志送钱来时，先拿出一纸借据。他不需要做任何解释，这是乡里的惯例，为的是防范交易风险。这张借据完全 是依照乡村里发生这种情况时拟定的，虽然张大志只借出两万元钱，但借据上却写明借款二十万，这样就能确保郭小丽不会中 途变心，更不可能占尽便宜在读完大学后还张家两万元就把这事了结。

　　送女儿启程的那天，郭老汉用一双悲哀而晦涩的眼睛盯着郭小丽，说了句：丫头，能不能从这个火坑里跳出来，就看 你自己有没有出息了！

　　把父亲的话铭记在心，入学后的郭小丽一边拼命节省，一边拼命打工挣钱，为了赎回自己的自由，她必须竭尽全力。 一年之后，同一个系的同学王亦兵喜欢上了这个事业心极强的女孩，他的苦苦追求终于打动了郭小丽，但是，自由尚未赎回的 郭小丽不敢接受他的情意。然而那压在心中的沉重悒郁需要倾诉，王亦兵就这样走进了少女那孤寂的心灵。

　　为了帮助郭小丽早日恢复自由，王亦兵也开始陪伴着她拼命打工挣钱。但是，这种情况被专程跑来学校看望儿媳妇的 张大志发现了，他勃然大怒，立即命令郭小丽与王亦兵断绝这种“不清不白”的关系。郭小丽最初虚与委蛇，但张大志还是发 现了她的“不轨之举”，盛怒之下的张大志拿出那纸借据，胁迫郭小丽就范。

　　看张大志不依不饶地大闹财院，郭小丽只好和王亦兵一起躲了出去。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积攒了八万多元 。这些钱有些是卖血换来的，有些是打工的血汗钱，更多的是朋友的捐助，像收容他们藏身的那个饭馆老板，就一次性拿出了 两万多元。他是王亦兵的中学同学，为朋友两肋插刀，侠风凛然。

　　听完郭小丽的哭诉我默然无语，在寻访她之前我曾见过张大志其人，也曾见到过那在法律上纸滴水漏的借据，我确信 她的叙述全是实情。除了把我的一千五百元的稿费给这个努力与命运相抗争的女孩留下，在别的方面我很难帮得上她。陈淡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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