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牙医江西造，纳粹疗法真霸道

　　好牙坏牙全锯掉，自称摆平黑白道

　　买辆凌志做广告，神话气球终戳爆

　　1999年11月29日，轰动江西的“德国牙医”章俊理一案正式开庭。被告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私人牙科诊所业主 ；原告则是1154名经被告诊所医治后旧病未除又添新患的患者。

　　据悉，该案人身伤害涉及的人数之多、造成的伤害之重大、民事赔偿之巨大，在全国均为首例。

　　审理此案的南昌市西湖区人民法院刑事庭，因此成为各家媒体关注的焦点。庭内座无虚席、戒备森严，各路记者全副 武装、严阵以待。庭外，更有许多不能得到采访许可证的记者，焦急地等待着里面的信息。

　　南昌市西湖区人民检察院以故意伤害罪、非法行医罪指控被告人章俊理、章俊鹏兄弟。围绕着这两项罪名，进行了为 期8天的法庭调查和辩论。

　　此外，江西朗秋律师事务所在该案刑事诉讼期间，代理了1154人向法院提起的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被告人章俊理 赔偿治疗费、继续治疗费、鉴定费、精神赔偿费等共计3810万元的巨额费用。

　　千人告大夫 史无前例

　　有南昌市民曾对记者说：“北有胡万林，南有章俊理。”当地的一家媒体上也刊载了一则民谣：“南昌警察了不起， 捉到了牙医章俊理……上千名群众来诉苦，罪恶的章俊理被逮捕。”章俊理的“名气”可见一斑。

　　章俊理何许人也？因其长相颇似几分洋人，而且其诊所因购进德国西门子牙科设备而自称为“德国新器材牙科”，人 称“德国牙医”。

　　其实“德国牙医”乃地道的江西老表，今年42岁，高中毕业。1973年开始牙科学徒，1979年调到南昌郊区 医院口腔科，并被送往江西二附医院进修两年，1987年被医院聘为“口腔技师”。1989年5月，章俊理辞职，开设了 一家私人牙科诊所。经过了近10年的“经营”（至1998年11月20日章被逮捕），该诊所不断发展壮大，不仅成为全 市、全省规模最大的私人牙科诊所，据其兄章俊成向记者介绍，就是在全国，也找不到第二家如此规模的私人牙科诊所。

　　章俊理先后花300多万元对诊所进行豪华装修，并购进价值1000多万元的德国西门子设备。章深谙“包装”之 道，每年不惜花费巨资在江西各大媒体上进行广告轰炸，一辆车顶打着“德国牙科章俊理”大块招牌的豪华“日本凌志”常常 在南昌的大街小巷呼啸而过。如此全方位的“包装”下，章俊理的诊所名声大振，很多牙科患者慕“名”而来，却没想到从此 “一脚踏进了吃人的魔窟”（受害者顾德兴语），给自身带来终身遗恨。

　　吕力，35岁，九江人。1995年12月，他因患牙疾，看到报纸和电视媒体的宣传后，来到章俊理诊所求治，想 镶补一颗上门牙。章俊理看后说，这牙必须拔掉。章将牙拔掉后，又在边上的门牙上钻洞，说是用来固定新牙。可钻了洞后， 章又说这样不牢，于是把这颗门牙也拔掉了，随后章告诉吕力第二天再来补牙。

　　第二天，吕力去了章俊理的诊所，章又告诉她：你里面的牙也不行，再给你检查一下。于是在牙床上打了一针，“我 感觉嘴里冒白沫，接着就有一些器械在我牙上弄，这时一阵剧痛，我就昏了过去”（吕力的回忆）。吕力迷迷糊糊醒来，章拿 出一张粉红色单子让吕力签字（后才知是“定单”，实际上是诊所和患者之间的诊断协议。后章俊理据此辩称，锯牙、拔牙均 通过患者同意）。见吕力没法签，便找到在诊室外陪同前来的姐姐，告诉她：吕力都同意了，你签字吧。吕力清醒后，痛苦地 发现自己上下好几颗牙齿已被章俊理拔去。章俊理告诉她，因为这些牙都没用了。

　　最后结账，章从刚开始说好的3000元（已交）猛涨至7800元。吕被要求再补交4800元，而且，不交钱不 给镶牙。吕力只好回家，第三天向同事借钱将“欠款”补上了，章这才给吕力镶了牙，并告诉她用的都是进口材料，至少保持 20年不坏。可仅仅过了3个月，吕力的牙齿便经常出血、酸痛；9个月后，经章镶补的牙逐渐脱落了，牙龈发炎，大量出血 ，口腔有异味，吃饭困难，冷热酸甜不敢吃，鸡鸭鱼肉因为嚼不烂也不敢问津，只能吃些很烂的食物，就连馒头都要一小块一 小块撕下来慢慢地吃。因为牙齿问题，吕力被单位解聘了，随后吕力几次找章俊理复诊，却根本没法见到章。

　　1998年5月，吕力再次来到章俊理诊所要求重新补牙。这次章出现了，他“和颜悦色”把吕力拉进诊室检查，告 诉她：原来的材料不好，现在又进了目前最先进的材料“进口烤瓷”，保证一辈子不坏。随后在吕力口腔里又一番倒腾，大约 40分钟后，章说好了，并要吕力交1000元押金。吕力交了钱，这时章告诉吕力：你还要交材料费1．3万元，老客户打 6折，得交7800元。吕力愤而离去。

　　就这样，原本只要求镶补一个门牙，竟花了8795元，还被拔掉好牙，换来一口假牙。如今，吕力口中的假牙已基 本脱落或松动，不能正常进食，脸颊、牙床肌肉严重萎缩。被南昌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为：共有20颗牙体被磨损并患有牙龈炎 。此种违反医疗常规的扩大化破坏性处置，致使患者牙齿功能造成很大损害，其损伤程度为重伤乙级。

　　然而，发生在吕力身上的悲剧并非偶然。和吕力一样，许多患者慕名而来补牙、矫牙，或者仅仅是咨询了解一下情况 ，便稀里糊涂地被章俊理将许多好牙锯断、拔除，装上人造冠、义齿，美其名曰“锯齿美容”，从而收取高额的费用。

　　余盛斯先生是一位台湾同胞，1993年来到南昌经商。1994年6月15日那天，他感觉两颗牙齿酸痛，便按照 广告上的“指引”，走进了章俊理的诊所。推门而入，立刻有人“热情”接待。随后章俊理将余带进诊室，看了看牙，告诉余 ：你别动，我会全帮你弄好。接着余先生有种怪怪的感觉，怎么好的牙齿也在被锯？因为张着嘴没法说话，更因为相信章，余 先生没有抗拒。过了一会儿，章问道：好了，装不装假牙？余这才发现自己的门牙全给锯断了。对余的质问，章俊理只是说“ 放心，会弄好的”，随后让余交费7000余元。交了钱后，章叫几人进来用劲按住余的手脚，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情况下，拔 去了余先生的牙神经，然后给他装上了满口假牙。

　　1994年1月8日，患者张荣妹因两颗门牙稍前突，到章俊理牙科做矫正，章将其11颗正常牙锯断，做美容光矫 ，收费2625元；1994年2月，王爱明到章的诊所镶补牙齿，被章锯断24颗正常牙，做树脂牙活动义齿，先后收费3 480元；邓英因一颗牙齿发炎，被章锯断12颗正常牙，做光固美容贴面，收费1360元……

　　这些患者的牙齿被章俊理做了“美容手术”后，不久便出现了牙龈萎缩、口臭、烂牙床等后遗症。在身体遭受创伤、 经济承受损失的同时，病人和家属的精神痛苦更是难以名状。

　　23岁的马坤，在1997年9月因车祸撞伤两颗牙，后到章的诊所咨询补牙的事，被以“免费检查”的幌子，大面 积锯断好牙，还要收取6000余元的高额费用。看到自己的好牙被磨成难看的老鼠牙，马坤痛不欲生，产生轻生的念头，几 次欲往窗外跳，被人拉住……

　　章俊理诊所开设近10年时间，不断有患者投诉，最终酿成了去年1199人上法院的集体投诉，这在中国史无前例 。

　　去年12月，江西朗秋律师事务所的全体律师，受1154名受害者的委托，开始了长达一年的取证历程。一年下来 ，166本案卷堆叠起来，足有两米来高。翻开案卷，触目惊心，这些受害者经法医鉴定，重伤患者83人，轻伤甲级95人 ，轻伤乙级165人，轻微伤800余人。

　　十年投诉 皮球踢来踢去

　　第一个来到朗秋律师事务所寻求法律援助的受害者，是江西拖拉机厂的一名普通职工顾德兴。可以说，章俊理的“翻 船”，和顾德兴执着地上访、上诉大有关系。

　　1998年8月30日，顾德兴50岁生日的第二天，家人去公园划船，正好路过章俊理牙科诊所。80多岁的老母 亲说，这个诊所广告做得这么好，进去问问，自己坏了的牙齿能不能拔掉。

　　那是8时50分，全家6口人进了章的诊所。先是被热情接待，然后一大堆“这里设备好，都是专家，保证没事”的 花言巧语，怂恿顾家花费3000余元为老太太拔牙。在等母亲拔牙期间，顾德兴的妻子想起顾以前拔过牙，顺便咨询顾的牙 齿能否镶补。女助理热情地说：你们来得正好，章主任（章俊理）有时间，我请他亲自帮你免费检查、清洗一下。顾德兴千恩 万谢，被带进了治疗室，家人则被挡在门外。

　　没想到，顾这一进去，给自己带来的是终身遗恨。顾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丈夫进去了50分钟还不见出来，她觉得 不对头，强行冲进去，看见几个人围着丈夫，丈夫满头大汗，脸色惨白。

　　那些人告诉她，顾德兴的牙齿都坏了，他们在给他做牙神经切断和根冠治疗。顾妻急了，嚷道：只是让你们看一下， 怎么把人弄成这样？这时章俊理说：“随便你们做不做，不做可以现在停下来，你老公刚才签了字，要交费9360元，先交 4000元吧。”

　　顾妻说她身上没带这么多钱。章又说：“回家拿，告诉你，你丈夫的牙神经已经切断了，做了根冠，以后发炎不关我 的事。”

　　“我只好赶紧返回家中取了1500元钱，交给章时，他坐在老板椅上，腿架在桌上，朝手下扬扬手：‘他老婆拿钱 来了，帮他接着做’。大约在下午1时，母亲拔了牙出来了，脸肿得很大，问他们要两片消炎药也不给。下午2时多，我丈夫 出来了，我吃惊地发现他上面一排整齐的门牙已面目全非，都被打磨成像老鼠牙一样的尖条。我丈夫神情木然，反应呆滞，和 几小时前判若两人。女儿看到父亲这个样子，直掉眼泪，早晨全家去公园划船的欢乐成了难言的悲痛。章给丈夫装了临时假牙 ，告诉我们‘明天带钱过来试模子，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第二天，顾德兴和妻子、妹妹来到章的诊所要讨个说法，并和章争执起来，章叫嚷道：“今天你不交钱就滚出去，要 告状随你便。我教你去消协告，去卫生局告。跟你说，南昌的黑白两道我都通。”随后，章让工作人员把顾家3人赶出了门外 。

　　顾德兴越想越气，开始了投诉的历程。一封封投诉信发向了省消协、省卫生厅、市消协、市卫生局。可在两个多月的 投诉中，许多部门虽对顾同情，却明白表示爱莫能助。这个“皮球”从省踢给市，再从市踢到区。区卫生局说：上面都处理不 了，我们更没有办法。真处理了章，我们还不知道得罪了谁。

　　顾德兴没有像别人一样，感到投诉艰难便自认倒霉放弃，而是铁了心要把章俊理“揪”出来。他愤而上书江西省省长 舒圣佑。

　　省长拍案 看你狂到几时

　　1998年11月5日，舒圣佑省长看了顾德兴的投诉信后，拍案而起，奋笔在投诉信上批示：此信若属实，说明邪 恶势力太猖狂，难道我们就不能为受害者伸冤吗？“黑白”两道都摆平！我们信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之道， 怎么来摆平呢？这就要看中共南昌市委书记的了！

　　11月18日，南昌市委书记钟家明指示：坚决按舒省长指示办，请市政法委带头，市公安、工商、卫生、物价、税 务协调动作，立即查清情况，严肃处理。

　　11月17日，南昌市公安局以“非法行医、故意伤害、偷税漏税、虚假广告”等犯罪嫌疑，将章俊理刑事拘留。

　　尽管这些行动都在秘而不宣之中，但嗅觉灵敏的媒体仍然察觉到了什么。12月1日，《江南都市报》头版推出报道 《章俊理是逃跑了还是被关押了德国牙医神秘失踪》，随后便连续地推出了《“牙医”章俊理渐露真面目》、《警方向本报记 者证实：德国牙医已被刑拘》、《26名受害者昨向本报投诉：章俊理可把我们害苦了》等10余篇连续报道，由此引发了一 场江西新闻媒体联手围剿“德国牙医”章俊理的战役。

　　媒体也曾参与制造“神话”

　　有人说，章俊理牙科诊所是一个神话。章行医近10年，受害者的投诉、上访从未间断，但章俊理牙科诊所如一 块磐石，没人动得了，而且不断发展壮大，先后投资2000余万元（据章自称，没有从银行贷款一分钱），成为全国规模最 大的私人牙科诊所。

　　这神话是怎么制造出来的，为什么不断有患者送上门去上当受骗？

　　12月5日，在法庭上，公诉人说了这么一段话：被告人章俊理作案时间长达10年之久。在此期间，也曾有患者到 医疗管理机构和有关部门对章俊理等人的不法行为进行投诉，而管理机构和有关部门不作调查，或经过调查后，往往无下文， 对该诊所的不法行为不予制止，使他们有恃无恐，气焰更加嚣张，这不能不说是暴露当前我们医疗机构管理体制有不完善以及 我们一些部门的同志工作严重不负责任。正因为如此，才在客观上给章俊理等人的违法犯罪行为以可乘之机。

　　这段话发人深省，说明“章俊理牙科诊所”这个神话产生的过程中，我们的医疗管理机构和有关部门负有不可推卸的 责任。然而，另外一个事实，公诉人却没有提及，也许是为在庭的所有媒体保留一个情面。但实际上谁都清楚：正是媒体参与 炮制出了“德国牙医”的神话。

　　翻看1000多名受害者的自述，绝大多数人都提及是看到媒体上天花乱坠的宣传，才深信不疑地步入章俊理的诊所 。在1989年至1998年期间，章俊理不惜投入巨资在当地广播电视周报、电视台、有线电视台等多家媒体的黄金时段和 显著位置，轮番广告轰炸，播出（或刊出）的内容极尽夸大吹捧之能事，诸如“德国牙科、国际水准、牙科专家、技术权威章 俊理主任医师主持”、“可一次性当即成功”等等对牙科患者来说具有极大诱惑力的言语。

　　章俊成（章俊理之兄）对记者也承认，章的诊所广告确实吹牛成分很多，包括“德国牙医”这个称号也是媒体吹嘘出 来的，他们只是称自己为“德国新器材牙科，一些媒体为吸引章的广告，不惜在广告词中给章加上了“德国牙医”的称谓，给 公众造成了错觉。

　　虽然大家都明白如今的一些广告有夸大之嫌疑，但许多患者认为：刊播广告的都是些省内权威媒体，应该不会乱来， 何况是医疗广告。因为信任媒体，患者们也就毫无戒备地相信了章俊理。

　　可以说，当时的多家媒体和章俊理是互惠互利的关系：章的患者越多，赚钱越多，投入的广告费用也越多；反之亦然 。在这种利益互动下，章的神话一点一点地炮制出来。

　　现在，许多媒体长篇累牍地报道“章俊理通过非法手段，获取行医资格；其主任医师的职称是无效的”，这无疑是对 当初大吹特吹章俊理的一个绝妙的讽刺。

　　曾与章联手炮制出“德国牙医”的新闻媒体，如今又亲手将章俊理送上了千人控诉的被告席，真是“成也萧何，败也 萧何”。

　　据悉，南昌市西湖区人民法院近日将对此案进行判决。本报记者 李菁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