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周末》 专栏作家方兴东
盖茨给中国人送女神来了
3月10日， 中国IT业应该永远记住这个日子。这一天
发生的事所蕴含的意义，可能将直接维系到中国IT业未来
长远的命运。
3月10日，联想、海尔、步步高和国内PC、家电、VCD
业的众多巨头云集深圳，恭侯无冕之王比尔-盖茨的驾到。
盖茨每次到中国，都会带来沉甸甸的礼物，这次也不例外。
这次活动的主题就是：“比尔-盖茨将维纳斯带给中国人。
”口气中是微软一贯的霸气和神气----维纳斯是爱和美的
女神，她怎能是谁家的礼品？! 显然，盖茨又一次坦然地
将自己放到“救世主”的位置上，哪怕因此亵渎神明。
盖茨真是来广施国人吗？ 微软真那么慷慨吗？错了。
这一次，微软又将手伸向了一个全新的领域。而且从国内
厂商浑浑噩噩的反应、前呼后拥的盲从来看，微软将又一
次轻松得逞。
如果微软真心想推动中国信息化，当然是好事。但是
以电视上网为诉求点的“维纳斯计划”却蕴含着一种贪婪
和凶险。若我们处理不当，将直接影响到整个产业未来。
因为这次计划，虽然号称为中国老百姓和中国产业创造机
遇，却是微软向中国IT业发动的又一场大战役。这场战役
将直接决定中国IT业在21世纪的命运。该计划是微软整个
Windows CE平台的第一次出击，试图在国内掀起一场“学
习机”或“VCD”式的浪潮， 从而一举拿下整个包括袖珍
电脑、掌上电脑、PDA、 机顶盒在内的下一代袖珍信息装
置的市场，全面控制中国新一代产业平台。
目前，PC平台的纷争已尘埃落定，代表未来趋势的信
息装置平台正成为兵家必争之地。而微软在PC操作系统已
完全实现垄断，网络操作系统也正高奏凯歌。惟有信息装
置，微软还处于被动状态。在国外，这块市场上是3Com处
于领先位置，Sony等巨头也毫不相让，鹿死谁手远未分晓。
而国内，微软想在各厂商觉醒之前，一举平定。
信息装置是网络成熟的结果，国内网络还在初创期，
尚是一片处女地。微软率先出手，可谓志在必得。因此将
国内三大行业的领先厂商拉在一起，意图极为明显。毕竟，
中国将是全球未来最大的市场。
“最惠国待遇”
国外标价100美元左右的Windows98，给中国的“最惠
国待遇”是1980元。在国外免费发送的Windows 98、off-
ice 2000测试版，在中国标价188元和200元，堂而皇之摆
上柜台。要知道， 在中国软件市场上连价格超过200元的
正式软件都寥寥无几。微软之所以能如此无所顾忌，仰仗
的就是它的市场垄断。它想开多高的价，我们都无能力为，
别无选择。
面对微软软产品不合国情、不讲情理的高昂价格，中
国人还能欣慰的大概就是用盗版。但在信息装置上，一旦
操作系统被垄断，那将盗无可盗。因为软件多固化在硬件
上，没有零售。生产厂商每生产一台机器，就必须向微软
上交一份钱。当然，使用正版软件，为产品付钱，天经地
义。但是在微软身上，这事绝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只要微
软控制住市场，它是决不会仁慈的，什么样的价钱都敢开。
有点常识的人都可以想象，与极为复杂的PC相比，包
括掌上电脑、PDA、机顶盒在内的信息装置， 由于功能极
为简单，需控制的硬件极其有限，因此操作系统并没有多
少技术含量。一个内核也就几百K大小。 这一点，软微软
自己的技术人员也坦诚，Windows CE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可是，目前微软给中国最大PC厂商的Windows CE的许可费，
每份就高达26万美元。
这个价格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占到不足300美元的
整机价格的10%；意味着比国外厂商许可费要高出数倍；
意味着基本上与国外大厂商的Windows 98许可费相当；意
味着中国市场达到1千万台的规模， 就得向微软上交20多
亿人民币。而今天偌大的中国市场，什么软件的许可费或
捆绑费有超过1美元？ 当年，微软向五笔字型开出的价码
也只0.5美元。为什么我们天生就比别人贱？
这年月，中国老百姓挣点钱不容易，中国企业挣点利
润也不容易。而更关键的是，这关系到整个中国IT业的命
运。关系到我们是否将主动权要轻而易举地交给别人？关
系到未来我们是要让别人牵着走，还是自己走？
这种身影，这种手势，包括我们对他仰视的角度都得太多
太多。
牵着走，还是自己走？
我们无法把握的，必须泰然放弃？但还没有丧失的，
我们决不能轻易丢弃。在信息装置上，虽然操作系统比PC
简单得多，但它是唯一可以控制标准的砝码。一旦控制在
某个国外厂商，尤其是微软的手中，则必惨无疑，任人宰
割。因为这是继PC之后的全新平台，是大势所趋，是一个
更庞大的市场。如让微软独占，控制了标准，我们的产业
将再次被挤入食物链的底层，将永远呆在产业的下游苟延
残喘。把主动权交给过于贪婪的厂商，中国企业必将背上
沉重的包袱；在信息化路上，中国老百姓也因此要付出更
大的代价。
有些船一旦上去，可能再也下不来了。有些土地奉送
了，就再也夺不回来了。在PC上，我们已不可能挽回。但
在前景远未明朗，胜负远未分出的新机遇面前，我们怎能
如此拱手相让？等人套上绳索？
当然，我们不能靠非市场的手段来打击或遏制别人的
产品和技术。但我们也不能让别人把自己卖了，还帮人数
钱。业内的厂商，起码应该有意识地引入竞争，创造竞争，
鼓励竞争。因为目前国内也有类似产品。中国科学院软件
工程研制中心的嵌入式操作系统将于年底推出。 3Com、
Sony等公司的产品技术也并不逊于微软。因此，这应该是
一场必须开动大脑的战争！关系到自己，关系到产业未来，
也关系到子孙后代。
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微软进入中国，历来戴着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副
是表面上的慈善与和蔼：一副是本质上的狰狞与贪婪。凑
巧的是，这一次，两副面孔同时闪现。一方面，微软在深
圳对国内几个行业的大公司亲热有加。因为它要靠他们冲
锋陷阵。完成霸业。另一方面，微软已有计划、有步骤地
向国内大中型公司用户和中小品牌PC厂商下手。
年前，微软拿两家小的电脑公司开刀，派人伪装成客
户，以不太光明的手段取得证据，控告软件侵权，在法庭
上一举获胜。而且，又在私底下解决了国内两家大公司(
一家是深圳赫赫有名的通讯设备公司，一家是北京著名的
计算机公司)的软件使用问题，各收取200万元。有此先例，
微软将发动大规模的诉讼行动，以搞定企业市场和中上P
C品牌。而且高智商的微软会采取每次一两家，逐个歼灭
的游击战术。以防止公愤和集体“回火”。
打击盗版，鼓励正版，天经地义。但世界上任何一个
国家的盗版都不是靠法律等强制手段解决的。尤其是厂商，
必须根据国情，本着负责的态度，有理有节，引导正版市
场，耐心培育市场。尤其是产品价格要符合国情。而微软
的做法不但急功近利，而且正给产业环境造成极大的危害。
据悉，微软给国内大厂商的Windows98许可费是300元
左右， 而中小品牌PC厂商则达690元 (占机器平均成本的
10%以上。)大家都知道，现在PC的利润空间仅以百元计算。
而国内中小品牌完全靠价格优势，靠降低利润，维持生计。
而这平添的400元成本差距， 足以将许多中小品牌送上绝
路。如此下去，国内PC市场上相当活跃的中小品牌、国内
IT业的中坚力量，很可能会在微软亲手制造的不公平竞争
环境下被慢慢地扼杀。这种无异于杀鸡取卵的做法，将极
大地危及到产业的健康发展。
1998年，盖茨还在 《Fortune》杂志上向全世界说：
中国人不花钱买软件， 喜欢偷(steal)。但“如果他要偷，
我们希望他们偷我们的”。因为用户会上瘾，因为他可以
算出未来十年的收成。
中国IT业精神垮了吗？
的确，与过去相比， 中国IT业大多了，也热闹多了。
但是，我们在技术、产品上却反而更加被动了。过去我们
还有DOS操作系统，五笔字型中文平台等， 而今这些“民
族产业的旗帜”都飘到了哪里？我们剩什么赖以支撑的支
点？
IT业全球化是现实，开放是我们的基本国策，合纵连
横是市场的根本策略。我们要与国外行进厂商紧密合作，
才能获得更快的发展速度。但选择什么样的合作伙伴，何
种合作方式，都需慎之又慎。一个已经遭到整个行业谴责
的厂商，我们怎能不警惕？
与5年前相比，中国IT厂商腰杆粗了， 但是精神却越
发软了。当年还有人意识，寻求防范垄断的对策。而今一
切已烟消云散。今天的微软已经摆平了一切，完全可以长
驱直入，还能受到夹道欢迎。对于国内硬件业的“组装式
生存”和软件业的“外挂式生存”的现状，大家已经漠然。
并将市场膨胀带来的增长当成了自己的功绩， 沾沾自喜。
但柳传志、张瑞敏、段永平们今天还一脸笑容，明天就得
在市场上图穷匕见。一个被人控制了上游的市场，只能挤
在下游展开价格展开价格肉搏。而只有一家公司、一个人
可以开怀大笑。因此在今天，我们就完全可以想象他们明
天的遭遇。女神来了，又是什么丢了？
有人说，中国IT业“智商高了，情商低了；皮肉多了，
骨头少了。”长此下去，IT产业格局必将进一步恶化。如
此下，我们丢失的不只是今天，连同明天的钥匙也会一起
送尽。
我没有荣幸参加3月10日的盛会， 也无缘一睹“救世
主”的尊容。但我可以想象场面的热闹，气氛的热烈。特
别是能团结到“救世主”的身边，更是无上的宠幸。我也
可以想象，在另一些厂商的苦痛下，那些被微软相中的“
同志们”，一定异常兴奋。
因为“世界”是他们的。
当然，更是比尔-盖茨的。
作者后记：这些年，中国IT业低头低惯了，大概是出
于习惯性动作。而今，脑袋又是潇洒一低，等着让微软来
牵，牵向下一个世纪。
我知道， 与5年前相比，这个产业的确更功利、更现
实、更乖顺了。但是出于一种良知，我还是想付诸文字。
哪怕只是一次徒劳无益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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