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和他的同龄人一样，成长在60、70年代香港经
济腾飞的背景下，接受了西方后现代、后工业文明的熏陶，
和中国传统文化有了相当的距离，也和受传统文化浸染的
老一辈人有了相当的隔膜。因而，文化上的无根感，家庭
亲情、爱情的失落感，常常困扰着这一代人，也成了王家
卫电影的房屋母题。影片中那些零乱、片段的都市景观，
孤独、绝望的人物，男男女女间阴差阳错的单恋、错恋，
便是这一母题的最直观的表达。

    《春不乍泄》拍摄于1996年，获得了当年法国第50届
戛纳电视节最佳导演奖。王家卫一改先前的戏路，把影片
故事背景放在了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影片也
没了先前那种高度抽象的哲理、扑朔迷离的情节，众多而
模糊的人物，而是用两、三个简单的人物，以及单纯明净
的手法讲述了一个同性恋的故事。

    影片中两个主人公，都没有固定职业，处于社会边缘，
他们以异乡者的身分进入了一个陌生的都市，现代都市中
的动荡、喧嚣和暴力直接构成了对他们生命的威胁。而生
活上，他们又极其不稳定，黎耀辉换了好几个工作，何宝
荣则基本上没有工作，只能像常青藤一要攀在其他同性恋
者身上。他们的栖身之所，仅仅是一个窄小的房间，里面
堆满了器物，窗外便是笔直的铁轨和奔驰的火车。局促和
恶劣的环境，加剧了他们边缘人身分，导致了他们情感关
系的波动起伏，同时也构成了对现代都市人生存空间的隐
喻。

    寄居在这样狭小的生存之所，主人公们既面对艰难的
生存，也面对情感的折磨。影片中大量细节表现了他们之
间的相濡以沫，他们一块儿晨练，一块跳舞，相互为对方
买宵夜......这些在王家卫影片中少有的生活细节被配以
舒缓的音乐，加上主人公喃喃的独白，构成了极富情感冲
击力的煽情段落，它强化了主人公们对情感的孜孜以求，
也反衬了现代人情感生活的匮乏。王家卫试图在这种畸形
爱恋中，找到一些真实温馨的东西。因为异性之间已没有
恋爱，剩下的只有情俗和拒绝。

    然而，即使在同性之间，这种恋爱也转瞬即逝，虽然
他们彼此都渴慕着对方的温情和抚慰，但他们已找不到维
系彼此情感的纽带。影片中，观看南美洲大瀑布了两人的
共同心愿。但在观看途中，他们迷路了，同时也分手了。
瀑布作为一片寄托孤独心灵的“寓所”被王家卫拍得凄凉
而美丽，电脑制作出来的瀑布在悲伤的音乐中飞泻而下；
黎耀辉站在一边，任凭水花溅湿了全身，在主人公絮絮独
白中，我们知道他正思念着何宝荣。而在下一个镜头中，
我们看到何宝荣搂着桌上的灯塔瀑布，失声痛哭。两个相
恋的人分手了，却彼此思念，但他们又无法走出封闭的内
心世界，去寻找昔日的“恋人”。相爱毕竟是短暂的，分
手才是必然。王家卫用这种对比性的剪辑方式，继续着他
那“追寻与拒绝”的母题。

    尽管《春光乍泄》没有香港观众熟悉的都市景观，比
如重庆大厦、湾仔酒吧、中环山路，但却受到了他们的普
遍欢迎。在某种程序上，《春光乍泄》常常触动了香港观
众的心弦，主人公流落于“南美洲”何尝不是曾受殖民统
治的香港人对自己现实处境的隐喻，与中国传统文化的隔
膜，政治上的低微地位，使他们既失去了母体的庇佑，也
失去了明确的自我身分。因此，渴求家庭的温情与爱情，
渴求他人和社会的认同，正是世纪末香港人普遍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