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我知道在拍《漂亮妈妈》前你曾经认真地去体
验生活，包括去《精品购物指南》报分报纸、送报纸，这
个过程有多长？
巩俐：我们先去了北京郊区，因为想跟这个孩子在一
起多沟通沟通。他是个聋儿，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如果他
与你不是很熟悉，或是他不信任你、不喜欢你，你就没有
办法和他交流，他会拒绝你，不愿跟你讲话。我们俩一起
在农村一个老乡家住了十多天，他觉得很闷，没意思，我
就告诉他农村很好、很漂亮啦。每天教他写作业、运动、
骑三轮车，因为影片里有很多骑车的戏。那时还不能确定
是否由他来演我儿子，还有几个备份，要看我们交流得怎
样。可能是因为有缘份吧，我们一开始就交谈得很好，他
讲话虽然很不清楚，可我特别明白，我能给他和组里人当
翻译。我讲话他也听，慢慢地他觉得离不开我了。这部影
片的主要男演员就是这个孩子了，我们俩演戏一定要象母
子----共同渡过艰难生活的那种，如果不默契的话，这种
感觉出不来。现在看来特别好，高 很聪明，有艺术天赋。
之后我又去了《精品购物指南》的报纸投递点，跟着一个
投递员出去送报，她一天要骑着车子送一百多份报纸，每
份报纸都是厚厚的一叠，非常辛苦，我随她跑了十个地方
就已经很累了。她们每月收入就四、五百块钱，但是她们
挺高兴的。我们还专门与她们座谈，了解她们对自己工作
的看法及顾客对她们的感觉等等，对她们的状态有了一定
的把握。
记者：与那些聋儿母亲有过接触吗？
巩俐：曾跟她们交谈过，也一起开过几次座谈会，感
觉她们很不容易。现在聋儿挺多，偏远地方的也很多。这
些妈妈一说起孩子就满脸是泪，非常难受，她们有很多苦
衷，心态与正常孩子家长不太一样。我演这个角色压力很
大，孙丽英不是一般孩子的母亲，所以我与孩子的交流也
不能象通常那样。在影片里，我与孩子讲话时的动作比较
夸张，因为他是靠分辨人的踊型来听话，如果天黑了，他
会说我看不见你讲什么，而不说听不见。
记者：通过同这些聋儿的母亲及投递员的接触和交流，
你感觉当今社会这些普通的劳动妇女的处境如何？
巩俐：也许每个人面临的情况不同吧。那些投递员几
乎都是下岗后自谋职业的，可能是又找到工作的缘故，她
们挺自信，虽然收入不高，可觉得紧一紧也够了，并且还
想再兼做其它的工作。她们的心态很正：没办法，遇上这
个时代嘛，下岗也是很普遍的事情，现在既然找到了工作，
如果自己不喜欢，那就肯定干不好。中国妇女太顽强、太
坚强了。而那些聋儿母亲中有些人曾是医生、电脑工程师，
可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遭歧视，都无一例外的辞职了，
她们满脑子都是孩子，这种母爱很伟大。这些母亲轻易不
会言苦，表面上很坚强，有泪只往肚里流，她们承受的太
多了。看了这个剧本后，许是锾了种种辛酸往事，她们跟
我们谈了很多，一谈就哭。
记者：你觉得这些聋儿母亲得到的帮助多吗？来自社
会的和来自男人的。
巩俐：挺少的。有一些人得到了丈夫的支持，但是大
部分女人还是靠自己----母亲的努力。来自社会的帮助也
不多。她们也希望藉这部影片呼吁一下：别把聋儿们看作
残疾人，他们的智力是正常的，只是因为听不见，所以口
齿不是很灵。
记者：有报道说你捐助了十副助听器给十个需要帮助
的聋儿？
巩俐：我与聋儿们的家长接触后，发现有的家庭确实
很穷，尤其是一些偏远农村的。一副助听器很贵，且三、
五年后就得更换，可家长们觉得再苦再穷也要给孩子买一
对，以便能让他们接触外面的世界。我就想是否能先赞助
一些来自穷苦家庭的孩子，现在助听器已经送到他们手中
了。我想以后我会继续做下去，也会考虑和有关厂家、公
司合作。这些孩子其实非常聪明，我为他们感到可惜。
记者：能做到这一点不容易，现在很多人只关心自己，
哪怕有能力也不愿以举手之劳帮别人一把，尤其是在影视
圈。
巩俐：也许他们没想到。如果我不拍这部戏，可能我
也不会了解聋儿的生活以及如何可以改善他们的状况，一
在知道了，我们就可以看看怎么去做。
记者：可以看出你和高 “母亲”感情很好，有点不
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觉，你是如何让他认同你的妈妈角色
的？
巩俐：当他初次见面叫我第一声“妈妈”时，我心里
一暖，这就是母子缘份吧。我没有孩子，但我觉得教育孩
子需要一定的方式。要尊重他，给他讲道理，不要呵斥，
他很敏感，自尊心强，所以有些事情无论他做得是对是错，
我都会慢慢跟他讲，直到他说“我明白了”。也许他觉得
我可以保护他，给他安全感，他以他叫粘着我。有时晚上
我带他回家过夜，帮他写作业，一起看电视，照顾他睡觉。
他很听话，也很可爱。
记者：拍完戏后你们舍得分开吗？
巩俐：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肯定会有一段难受的日
子，好在他住在广州，来往还挺方便。
记者：你觉得与这个孩子演戏吃亏吗？他不会抢你的
戏吗？
巩俐：不会的，我也没想过这些，要是总想就没办法
演戏了。相反，他会给我很多刺激，因为他很真实、自然，
虽是聋儿，但他很明白。
记者：这是你塑造的第一个中国当代城市女性形象，
是聋儿母亲，又是下岗妇女，很平凡，很普通，她和你本
人----一个大明星的生活距离遥远，在向孙丽英靠近的过
程中你是如何缩小这种反差的？
巩俐：多看，多观察街上的一些普通人----她们的状
态、讲话的方式和她们关心的一些事情等等，这都能给我
一些启发。孙丽英在形体方面比较紧，她的生活中全是事
儿，孩子上学、找工作、赚钱，节奏很快。孙周总说你不
能松下来，走路、讲话一垮下来就会有不紧不慢的感觉，
这不是孙丽英了，可是如果太紧了，讲话速度就会加快，
这样人物性格便有些浮、浅。这也是一个矛盾的地方。刚
开始时我还一在边拍一边找感觉，孙周也常给我提出一些
松驰和节奏的问题，慢慢地对这个人物就抓得比较准确了。
孙丽英的造型简单、普通，发型就只两种，不是散乱的盘
发，就是随便一扎，服装也很朴素，基本不化装，只把脸
色弄黑一些，有了这些外部造型的帮助，再加一个普通百
姓的家居环境及与孩子的那种关系状态，剩下的就要靠自
己感受了。演员的感受力和接受能力是很重要的，他应能
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自己的准确感受表达出来。
记者：在《秋菊打官司》中，你也饰演了一个当代普
通妇女。两相比较，哪一个更具难度？
巩俐：演这一个女人更难。对于《秋菊打官司》而言，
只要能抓住外部造型----大肚子和语言----地方话这两点，
五十分就到手了，再将整个表演的节奏、人物状态找对，
就离成功不远了。拍那部片子时我体验生活的时间也长。
而这部戏没有任何外部的东西给演员以帮助，全看自己的
表演----那些锁碎的台词和细小的处理。生活中的孙丽英
太多了，怎么能让她更真实、更细腻，是一个困难。这个
电影的每一个片段都没有特别令人震撼的地方，不象那些
大片，它是很平和的，让生活中许多琐碎的事情和平凡的
细节在你眼前----闪过，看完以后观众一定会有很多同感，
会有令人回味的东西，这一点很重要。经的每场戏都没有
太过激情的表演，但是全片结束时你会觉得这个女人挺厉
害，你会为这个女人面对那么多的事情时所采取的处理方
式而感叹。这个剧本的结尾很好。
记者：这部影片虽然套着一个母子亲情的外壳，实际
上“你”才是这个片子唯一的主角，孩子不应该算。孙周
和这个剧本更关注的是孙丽英这个女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命
方式，与你以往的作品不同，这是一部真正写人的影片，
你是否感觉到了它的挑战性？
巩俐：其实每部影片对我来说挑战性都很大，都希望
能演好。这部片子的难度就在于它展现的是现代人的生活，
就是在你面前的生活，你不能有想象。如果有一点不真实
就会暴露无遗，这是最具挑战性的地方。古装戏能给演员
想象的空间，只要你表演出色，观众就会承认和认同：那
个时代的人就是这样子。
记者：这是一部典型的女性电影？
巩俐：是的。
记者：拍戏至今，你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巩俐：困难还在于希望能够找到一些更特殊的感觉。
那种大起大落的东西对于我来说更容易表演，象这种平常
的、细腻的、琐碎的，甚至一句普通的台词就能让你感觉
出这个女人的艰难和辛酸，确实很难演。每一个镜头，你
所有的眼神和表情似乎都不可以游离。这种特殊的感觉不
容易找。
记者：可能出光彩的地方也在这里。
巩俐：如果好的话，是这样。就象《秋菊》，看的过
程中也没有什么掌声四起的时候，看完以后觉得挺有意思。
我和孙周一边拍戏一边改剧本，越改越好，越改越细，把
这个女人内心的东西都挖出来了。在风格上，孙周有一些
自己的想法，他也下了很多功夫，希望把这部戏拍好。如
果拍不好，他也觉得心理压力挺大的。
记者：你有压力吗？
巩俐：也有啊。这个人物太百姓了，太普通了。但是
有几场戏我觉得蛮不错的。
记者：你和孙周拍戏时有无分歧？比如说某一场戏里
对人物的不同理解和处理。
巩俐：也不能叫分歧。有时我们会对一些台词、一些
戏有不同看法，但可以沟通。我觉得他了解我的表演。每
个演员都有可走捷径的地方，也有弱点存在，导演应该知
道一个演员最好的那一段是什么。象经常合作的陈凯歌、
张艺谋，他们都知道我的长处在哪里、能发挥的东西是什
么、哪方面则比较弱。对于我来说，如果能把这部戏拍好，
我会进步一点，因为在这部片子里，我感觉自己以往在表
演上存在的许多障碍，有有跨过去。孙周很知道我的长处
和短处。
记者：尽管你和孙周是第一次合作？
巩俐：虽然是第一次，可他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他如
果提出来很好的东西，我也不会去回避，我会去尝试，看
看是否能够跨越过去。这就象跳高运动员，跳到一定高度
长进就很慢了，一旦突破他可能就海阔天空，成绩也许又
会提高一截。在这部电影里，我会有这种跨越的痛苦，如
果能跨过去，对我以后的创作会很有益。拍戏、演戏就是
一种尝试，尝试之后，我知道我可以演这种类型的人物了，
那么再去尝试别的另外的东西。
记者：这部影片从剧本阶段你就开始介入了？
巩俐：孙周与刘恒从开始就在一起做，写了好几稿，
每每孙周觉得不错就拿给我看，看完后我们再一起谈谈意
见。刘恒是一个很敏锐的作家，很有责任感。
记者：与孙周合作感觉如何？
巩俐：很好啊。有些导演合作一次之后你还想再和他
合作，有些导演就不会让你再心存渴望了。我是一定会和
孙周再次合作的。有一些曾经合作过的导演不懂我们演员，
这挺可怕的。
记者：孙周是否给你的表演空间较大？
巩俐：张艺谋、陈凯歌说戏都不是很多，让我自己发
挥的余地很大，孙周也是一样。对于有经验的演员来说，
这样最好，对那些没有太多表演经验的人来说，可能会觉
得无所适从，希望导演能多说点。
记者：你如何评价作为导演的孙周？
巩俐：他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他很擅长用影像、用
镜头语言去表达一个故事，有些导演喜欢用台词去说故事，
那是很笨的方式。孙周是个很棒的导演，很有激情，很聪
明，才华横溢。挺小的时候看过他的第一部电视剧《今夜
有暴风雪》，就发现他对女性的心理把握得很准确、很细
腻。这几年他没拍戏，可是我想从这部以后他会一直拍下
去。
记者：那么作为演员的孙周呢？比如在《荆轲刺秦王》
中的表现？
巩俐：孙周的表演挺有个性，他有很多即兴的东西，
刻意的设计不多，他的表演中经常有火花闪现。
记者：你今后应该多尝试扮演一些当代女性角色，她
们会有助于发现并掘你的表演潜能。
巩俐：是的，可没有什么好剧本，就没有创作热情了。
记者：我感觉明年将有两部不错的影片----《一个都
不能少》和《漂亮妈妈》
巩俐：《一个都不能少》当然好啦，题材不错，那一
群演员也棒啊。
记者：想过做导演吗？
巩俐：没有。如果我当导演，会跟演员打起来的，他
演不好，我会说----算啦，我自己演吧。
记者：在香港看电视多吗？
巩俐：我主要在家里看影碟，很少光顾电影院。有一
次去影院是看我自己的电影《中国盒子》。
记者：好吗？
巩俐：不好，导演人很不错，可能大家之间存在一种
文化上的差异吧，他不要求故事好看，只要“九七”那种
大形势和大背景，可是没有肉多不好看呀。张曼玉、许冠
文等都是好演员，可我们不象在大陆拍戏时那样可以互相
交流、沟通，下班后各走各的，想找别人谈剧本吼，别人
都很忙，弄得我很闷，只想赶快拍完算了。这个电影也是
一次与外籍导演合作的尝试。不过，我永远都不会再拍这
种电影了。
记者：明星的光环有否给你的生活带来不便？
巩俐：还好。我基本上是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把自
己圈得很死。
记者：不怕被认出来？
巩俐：认出来也没关系，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紧张。若
你自认为明星、演员与普通人一样，别人也就不会奇奇怪
怪了。如果你总当自己是名人，你的言谈举止就会让人家
错以为你是大熊猫。
记者：香港的狗仔队很厉害，有否对你造成伤害？
巩俐：北京的现在也很讨厌。我是不太在乎这些的，
别人爱写什么写什么，只要不做亏心事，也不怕别人写，
捕风捉影的东西他们写得不会自信的。
记者：你很重情讲义，听说你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
录的都是亲人和朋友的生日。
巩俐（笑）：我喜欢交朋友。我相信是因为缘份大家
才走到一起的。我的女友很多，关系都很好，我们有什么
开心事和烦恼都会讲给对方听，有时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大家相互信任。我是朋友不用每天都聚在一起，只要能互
相惦记就行，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不喜欢把朋友搞得太
累，长久的朋友互相给予的都是轻松的感觉。朋友之间的
交往与夫妻之间的关系不一样，人一定要有好朋友。
记者：你还经常与你中戏的同学聚会吗？
巩俐：有过一些聚会。上学时我和同不关系都挺好，
从未有过不愉快。他们都叫我“老头”，这是爱称，可能
因为我对他们挺好吧，也可能因为我有三个“老婆”，老
大张路、老二陈炜和老三扈倩。
记者：去年9月， 法国文化部曾为你颁发了一枚绿十
字勋章。
巩俐：他们原来是请我去法国受勋的，后来改在香港。
那天的仪式很隆重，许多政府人士都到场了，我很高兴，
这份荣誉不仅是给予我个人的，也是给予我身后的这个国
家的。 文/君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