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当张元的照片出现在《光与影》、《北京节奏》
(这一期杂志放在了北京三里屯每一间酒吧的每一张桌子
上,弄得张元回北京时都不好意思去三里屯聊天喝酒)的
封面和《时代周刊》的内页(他给爱立信手机做了一回广
告模特)时,这位年轻的老资格导演正在隆冬的天津拍摄
他“解冻”后的第一部故事片《过年回家》。与此同时,
他的一部名叫《疯狂英语》的纪录片的拍摄也已临近尾声。
1月14日下午,头戴大皮帽,穿着十年前拍《妈妈
》时就已穿在身上的那件蓝黑色羽绒服的张元在天津某个
正在拆迁的废墟上完成了《过年回家》的一个镜头的补拍
后,又立即驱车赶到北京,去拍《疯狂英语》中一个他认
为极其有趣的镜头——摄影师顾长卫正在那儿拍一条公益
广告片,该片的主角正是《疯狂英语》的主角———那个
振臂一呼,带领成千上万的人狂吼英语的李阳。张元觉得
这个人、这件事都非常有趣。而有趣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
他在那儿亲自扛机拍得满头大汗,并且把顾长卫和李
阳之间的有趣问答闪电般地安排进了那部纪录片里。当天
夜里又赶回天津。
1月15日中午,张元用清蒸蟹和椒盐大虾招待了从
北京专程赶来谈有关发行事宜的北京新影联和紫禁城影视
公司的老总。一部电影只卖出4个拷贝对于张元来说,已
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下午,摄制组在一条老街里偷拍。女主角——身穿警
察制服的李冰冰和身穿蓝灰色棉袄的刘琳的口袋里藏着世
界上最高级的录音话筒在小巷和大街旁走动,说话,除了
藏在用黑布遮住车窗的小车里的摄制组,谁也没有觉察到
这是在拍电影。这是所有偷拍者最想要的效果。
1月16日。一大早摄制组就赶到天津市监狱,整整
一天都在这儿补拍几个镜头。陶兰的扮演者刘琳穿着和女
犯一模一样的衣服站在女犯的队列里,表情木然,和女犯
没有分别。
中午来了两拨记者,把摄像机瞄准了导演和演员。
拍戏的时候,张元一脸的严峻。演员们描述说一着急
他就会“那个那个那个”地想词儿然后使劲地揉鼻子。
1月17日,最后的补拍。剩下的事就是做后期了。
张元计划春节期间去意大利做后期。
过几天,他们还要去乌鲁木齐拍《疯狂英语》的几个
镜头。
一部有关搬家的片子已接近尾声。还有一部有关舞蹈
明星金星的纪录片也已经开了个头。
“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几乎没有休息过。拍电影,
拍MTV,拍广告,拍短片,参加国际电影节,没停过。”
张元告诉记者。
十多年前张元报考电影学院的时候,《黄土地》刚刚
上演。在这个酷爱美术的青年的眼里,摄影成了电影里最
重要的部分。但是当他在北京电影学院里做摄影作业时,
老师总是对他说你做的是导演作业。这时他已经醒过神来
了,他知道自己更想做一个导演。
筹备《妈妈》的时候他还没有毕业。一毕业就开始做
这部对他有着重大影响的处女作。最早想拍的儿童电影制
片厂后来放弃了,转到八一厂。八一厂准备了很长时间,
最后还是没拍。
“我发现他们的运作过程有问题。他们居然要去敦煌
选景!这一趟就得花掉很多钱。那时我就产生了很多疑问。”
后来,张元和几个同学用不到20万元的投资、35
毫米摄影机、黑白和彩色两种胶卷(主要是国产)在西单
自己的家里拍出了这部85分钟的电影。虽然只卖出4个
拷贝,但是它在柏林电影节、南特三大洲电影节和爱丁堡
电影节拿到了几个大奖,并且应邀参加了上百个国际电影
节。
在南特电影节上,主席第一个请他上台,向人们介绍
了这位来自中国的25岁的导演,说他是中国的一位独立
制片导演。
“猛一听这个词儿吓了我一跳。以前根本没听说过。
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电影是通过独立制作的方式完成的。”
张元说。
1995年的两部故事片《儿子》和《东宫西宫》使
张元成了国际影坛上备受瞩目的新星。
张元说他从来不去寻找题材。他是在行走的过程中与
这些题材相遇的。《儿子》就是一次神奇的相遇。
《儿子》讲的是一个最棒的家庭里最令人心酸的真实
故事。一个优秀的舞蹈演员退休后整日酗酒并且弄得家里
鸡犬不宁,最后家人不得不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有一天,那位舞蹈演员的两个儿子敲开张元的门,对
他说:“张元,你是电影导演,你不拍我们家的故事,太
笨了。”张元问他为什么。大儿子说:“你知不知道我爸
是这个院子里最牛逼的?我们家是最棒的家庭?我们家的
故事是最棒的!”
张元愣住了。
大儿子告诉他:“我父亲住在精神病院。”
张元对这个掀开一角的家庭悲剧充满了好奇:“今天
下午就去看你父亲。”
当天下午,张元开着车带兄弟俩去了一趟回龙观精神
病院。他坐在会客室里。护士打开门。
“我看见他父亲在远处蹦蹦跳跳跑出来,因为看到儿
子来了。那一瞬间我对自己说:这个电影肯定是要拍了。”
一个星期以后,张元就开机了。他给精神病院打了一
张借条,把这位父亲接出来。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这位
曾经嗜酒如命的父亲滴酒未沾。
“他是一个天才的演员。谁说非职业演员不是演员?
当非职业演员走到镜头前时,他和职业演员没有区别。所
以说不用强调职业和非职业,他演得好就是一个好演员。”
看了这部片子,两个当初像父亲一样喜欢喝酒的儿子
都哭了。
“让我高兴的是这家人现在都有了起色。也可能二十
年后我会再拍一部关于这家人的电影,可能那一部会比这
部有幸福感。现在父亲已经从精神病院出来了,住回家里
去了,大儿子开了一个酒吧,小儿子和朋友合伙开了一个
饭店。他们很正常地生活着。”
《儿子》参加海外电影节时,许多有相似体验的人都
来跟张元倾诉。有一回在香港,一个朋友告诉张元,有个
人要来跟你聊天。张元跟那位老者聊了很长时间,才知道
一开始自称教师的老者原来是天主教在香港的主教。他看
了《儿子》,认定张元是一个天主教徒。他被那里边的爱
和怜悯心打动了。
“在今天的社会中,博爱的思想,人道主义精神,包
括现在做的这部《过年回家》中的极度状态下的人道主义,
应该在人们尤其是艺术家的心里存活,应该让它冉冉升起。
现在许多社会问题越来越严重,在这种状况下,更应该有
这种精神存在。”张元的态度很真诚。
这也是一度沉醉于美的画面的张元在他的作品中放弃
对画面的精工细作、对影像和声音等技术元素刻意追求的
根本原因。“我很害怕别人注意到我的画面,我特别担心
这一点。我渴望着完全融入生活。”
张元渴望拍出生活的原汁原味。他做到了或者部分地
做到了。在虚假和空洞、矫情和媚俗泛滥的电影大行其道
的今天,这一点使他的作品散发出真实的魅力。一些在世
的大师对他的赞赏并非空穴来风。
美国著名导演马丁·斯科西斯看过张元的很多MTV。
《儿子》问世以后,他立即托人找来这部片子去看。
拍《儿子》的时候,拍摄现场来了一位名叫梅索的美
国人。张元并不知道这位梅索先生正是直接电影的创始人。
他向梅索介绍了《儿子》的一些情况,老人听了很兴奋,
因为这正是他一直在追求和倡导的东西。梅索问张元知道
哪些美国的纪录片导演。张元说了怀斯曼的名字。梅索说,
那是我的学生。张元以为这老头吹牛。他给老人看了崔健
那首《飞了》的MTV。梅索当时很激动,很高兴,因为
“披头士”的很多纪录片都是他拍的。 他一定要花钱买
《飞了》的MTV。张元给他复制了一个。老人又约他去
吃饭,但他正在拍片,没法去。老人很失望地走了。事后
张元翻出一本《纪录片史》,翻到“直接电影”那一章,
果然梅索的大名赫然在目!
《过年回家》的灵感源自一部专题片的几个镜头:几
个犯人从监狱里出来,与亲人相见的那一幕。有了故事框
架以后,主创人员又去了很多监狱参观,慢慢地有了完整
的构想。这是一部关于爱和宽容的影片。张元希望它和《
疯狂英语》都能和观众见面。
“我期待中国的观众能看到我的电影,他们会有最近
的感受,他们的评价可能是最准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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