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地运用祖国的语言文字,关乎精神文明建设与正
常信息交流的煌煌大旨,尤其是面向千家万户的电视荧屏,
虽然不要再提那令众生犹有余悸的“斗争”了,然而难道
能以区区小节视之吗?
在过去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斗争”二字
君临天下。犹记解放初期《人民日报》的一篇社论,其标
题赫然就是“为纯洁祖国的语言文字而斗争”。纯洁祖国
的语言文字,其意可嘉,欲“纯洁”而需要“斗争”,可
见问题严重。时至文革,“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下临无地,
“砸烂×××的狗头”上出重霄,与人奋斗的结果之一,
是“祖国的语言文字”越来越不甚至空前地不“纯洁”。
现在的“不纯洁”是另一种情况:错字别字满天飞,
以语言文字为载体所传播的信息经常错误百出。书报杂志
暂且置之不论,只略议今日已深入千家万户成为大众传播
媒介的电视,荧屏中读错与写错的错别字屡见不鲜。似讹
传讹,影响广泛,似不可以区区小节视之。然而,即使为
了“纯洁”也不宜再提“斗争”,还是说“治理”荧屏吧。
明代画家沈石田,与唐寅、文征明、仇英并称“四大
家”。一次有人给他送来“枇杷”并附一短简,大约是文
化水平有限,送者将可供口腹之欲的“枇杷”,误写成只
供视听之娱的“琵琶”。颇具幽默感的沈石田戏作一笺相
答:“承惠批杷,开奁骇甚!听之无声,食之有味,乃知
古来司马泪于浔阳,明妃怨于塞上,皆为一啖之需也。今
后觅之,当于杨柳晓风、梧桐秋雨之际也。”亦庄亦谐,
真是一篇绝妙的明人小品。《古今笔记精华趣事》一著亦
记此事,说沈石田还以诗作答:“琵琶不是此枇杷,只为
当年识字差。若是枇杷能结果,满城箫管尽开花。”可谓
诗文双绝,相映成趣。
由于当年识字差,后来又懒于向字典请教,故今日的
电视荧屏常使我想起往日的沈君石田。有的电视节目主持
人或仪表堂堂,或姿容婉婉,但有时舌吐胡言,口念错字。
如将“脍炙(zhì)人口”读成“脍灸(jiǔ)人口”,
将怙(hù)恶不悛(quān)读成“估恶不俊”,将“参
差(cēncī)不齐”,念成“餐插不齐”, 将“呱呱(
gūgū)堕地”念成“瓜瓜坠地”。如此等等,并非绝无
仅有。中央电视台一节目主持人未经去西天取经的“玄奘
(zàng)大师同意, 迳行将其改读为“玄壮大师”,另
一位主持人则将“溘(kè)然长逝”误读为“盍(hé)
然长逝”,反正玄奘和被悼念者均已先后长逝,都不会起
于地下而提出异议了。还有一位全国著名的节目主持者,
在读唐代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时,将此名篇中的
名句“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xiàn)”,
读成“月照花林皆似散。”“霰”是白色不透明球形或圆
锥形的固体降水物,直径比雪大,约2—5毫米。张若虚以
之形容白色月光下的花林,恰到好处而颇具朦胧之美,如
果读成“散”,则不知所云而大煞风景。
电视荧屏上播出的电视剧,演员也不时将台词读错。
如果说,时下某些历史题材电视剧的常识错误,是由于编
导的胡编乱侃,如《汉宫飞燕》中,让汉代的赵飞燕向班
婕妤大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
黄金屋”,时空错乱地将宋真宗赵恒《劝学文》中的“名
句”提前移植到汉代——这也许是“魔幻现实主义”手法
吧,浅学如我不得而知,那么,念错别字虽与导演未能“
严防死守”有关,但主要却是演员的不学之过。电视剧《
三国演义》风行国内与海外华人世界,但其间读错与字幕
写错的字却不胜枚举,如博学多才的曹操,竟然将自己的
大作《蒿里行》中的“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háng),
误读成“踌躇而雁行(xíng), 不知他这一代大诗人是
怎么当的?第六集中字幕打出“诸将固守成臬”(原文见
《三国演义》第六回),将古地名“成皋(gāo)”误植
成为“成臬ni蔓皋”与“臬”貌相似而意义完全不同,
字幕误植,演员误读,真可谓合则双“美”离则两伤了。
在收视率颇高的《宰相刘罗锅》中,曾写诗五万余首数量
超过《全唐诗》的乾隆竟然糊里糊涂, 将“衮衮(gǔn
gǔn)诸公”念成“哀哀诸公”,无独有偶的是,一位蜚
声全国的女演员主演武则天,在她饰演的拜托众大臣的戏
中,也当众将“衮衮诸公”念成“哀哀诸公”,真是不亦
哀哉!
《唐明皇》中主题歌词,有句是“难道说他不爱江山
爱美人”,数十集的电视连续剧,每次字幕“难道”都错
成“难到”。正确地运用祖国的语言文字,关乎精神文明
建设与正常信息交流的煌煌大旨,尤其是面向千家万户的
电视荧屏,虽然不要再提那令众生犹有余悸的“斗争”了,
然而难道能以区区小节视之吗? 李元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