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在我们周围，有一种对于喜剧的误会，一直
影响着我们对陈佩斯的判断。在很多人的意识中，滑稽、
夸张、噱头，似乎永远和喜剧不搭界，至少不是很高档的
喜剧，和幽默没法比。这甚至成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批评标
准。陈佩斯的表演常常就因为这一点而使许多人不屑。人
们在走出影院的时候会轻蔑地摇摇头说“又是一场闹剧”，
而忘了他也许刚刚就因为陈佩斯表演的这场“闹剧”而笑
过。

    幽默固然是一种品质很高的喜剧因素，而滑稽、夸张、
噱头又何尝不是喜剧不可缺少的呢？陈佩斯就喜欢在他的
喜剧影片中大量地使用滑稽、夸张和噱头之类能让人发笑
的手段，而事实证明，这些手段逗人发笑的作用是屡试不
爽的，很少有人能硬撑住不笑，除非他根本就不想笑。《
好汉三条半》中，陈佩斯扮演的康乐城王老板，潜入对手
胡彬试验“健身牛”的场地去摸底，他刚骑到“牛”身上，
就碰巧小颖来找胡彬，吓得王老板赶忙用苫布把自己和“
牛”一同遮盖起来。小颖无意中合上了电闸，“健身牛”
疯狂地上下左右地扭动着身子，终于把王老板掀翻在地上。
影片中，这样滑稽可笑的噱头是很多的，我们从不断爆发
的笑声中应该感受到观众对陈佩斯的表演的肯定。问题在
于，许多人不认为这样的噱头也是喜剧性的，他们的标准
就是“幽默”，就是“我要笑”，还是“要我笑”。

    在喜剧的诸元素中，幽默能唯我独尊，一是和文人的
趣味有关，二是和知识分子的理性情怀有关。在20世纪的
中国，前者的代表人物是林语堂，后者则包括了一大批真
真假假的美学家。他们对幽默的情有独钟，使幽默的身份、
地位非同寻常。不过，我很担心他们的这种自作多情，做
“幽默”状，最终会让幽默涮一道，成为幽默的对象。其
实，滑稽何尝不是一种“幽默”？这样说也许有攀附之嫌，
换句话说，我们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在幽默与滑稽之间分别
出高低贵贱来呢？卓别林的影片，固然凝聚着幽默感的结
晶，而我们在哄堂大笑的时候，首先看到的，难道不是影
片中扑面而来的一连串滑稽可笑的情节和细节吗？他所创
造的流浪汉形象，从神态、举止到一身装束，也显得十分
的离奇和古怪。而他的幽默，在某种意义上，恰恰就在于
使这一系列滑稽形态和深厚的思想内容融为一体。

    我想，对陈佩斯，我们也应作如是观。我的意思不是
说陈佩斯已经达到了卓别林的水平，我只是想说，我们在
评价一部喜剧作品和一个喜剧演员的价值时，不要有意忽
略大众的趣味和喜剧的娱乐功能。林语堂所说“幽默愈幽
愈默而愈妙”，以及黑格尔所说“幽默愈幽愈默而愈妙”，
以及黑格尔所说“幽默涉及的主要是这种人格的精神价值”
在我看来都只强调了某一方面，是片面的，不能作为我们
评价喜剧作品和喜剧演员的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