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矮小的叶星生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而去,只留
下我站在那些美轮美奂的艺术珍品前懊恼着没能跟上他的
步伐。
丢了“客人”的叶星生浑然不觉地绕着“西藏民间藏
品”的橱窗继续手舞足蹈地讲解,熙熙攘攘的听众将他围
了个严实,但并不知道他就是眼前这些藏品的主人———
那个在漫漫38个春秋里用心血和生命换来这些珍贵藏品,
尔后又全部捐献给西藏的汉族艺术家。
古朴的火镰、精巧的针线包、错金银铁灯盏、龙纹锦
缎木箱……9天的展览中, 叶星生的藏品默默诉说着一个
古老而又现代的西藏,诉说着这个民族的文化精魂和生命
历程。在这个乍暖还寒的3月, 轰动京城的《雪域明珠—
——中国西藏文化展》向来来往往的观众们展示了那片神
奇而美丽的土地,以及一个普普通通的艺术家不寻常的生
命境界。
“我有两个孩子,一个是绘画,一个是收藏”
对于叶星生而言,那些琳琅满目的艺术藏品曾经是他
的整个世界。
叶星生本是个很有成就的画家。他13岁进藏,15岁开
始发表绘画作品,17岁参加西藏美展,18岁在拉萨创办画
廊,29岁承担人民大会堂西藏厅的主体壁画设计,绘制《
扎西德勒图》,从而一举成名。然而,就在他绘画艺术的
黄金季节,叶星生却开始迷恋收藏。
身为艺术家的叶星生在无数次的采风中,恍然意识到
真正的艺术扎根在民间。在牧民们简陋的帐篷里,那些造
型独特的茶几,雕刻精制的藏柜;在辽阔的草原上,那些
满身披挂光彩照人的牧女,各种饰物缠身的牲畜,甚至一
个小小的针线包,都洋溢着美的光辉。随处可见的美和艺
术,深深打动了叶星生。“过去我讲过,画是我的孩子,
是我的生命,可是迷上收藏后,我一直是用卖画的钱积累
我的收藏品。从此,我在牺牲一个孩子,养育另一个孩子,
连命也差点搭进去了。”
为了收藏,叶星生将画画的稿费和菲薄的工资都贴上
了,忘记了还要吃饭和生活。在人潮如流的八角街,常常
看见衣衫不整的叶星生跪在地摊上讨价还价,这个人穿着
露着脚指头的皮鞋,却舍得花数百元钱买上一块藏经板;
这个人一看到喜欢的艺术珍品就激动,一激动就掏钱。
几十年来,叶星生就这样痴痴迷迷地游荡在拉萨八廓
街头,从翩翩少年到半百老者。对他而言,这里是一本永
远翻不完的书,一条永远走不完的路。转经的人流,每日
从身旁擦肩而过,朝圣者是为了神灵而来,而叶星生却在
一家挨一家的旧物摊点上,一步一叩地寻觅散落在大昭寺
周围的西藏文明的光辉。
“我爱西藏的每一块布,每一根针线,这都是很具体
的。西藏人民能把任何实用的东西都变成艺术品。”如痴
如醉的叶星生38年间耗尽家产、精力和青春,在布达拉宫
脚下一间简陋而破旧的小屋里,构建起他的万贯家产——
—千余件艺术珍品。年过五十至今依然家徒四壁、孑然一
身的叶星生,深情地称它们为“孩子”,那是他的血肉之
躯,他的“三宫六院”,是给予他生命意义的灵魂之源。
“藏品是历史派往现代的使节,是西藏文明的参证”
叶星生并非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的重大
意义。起初,他是被博大精深的西藏文化折服而“走火入
魔”,但随后,在漫长的寻觅之中,“每获得一件藏品,
便是获得了一种知识,一份对藏民族的敬重之情”……渐
渐懂得这个民族的分量有多重,有多伟大。
在叶星生的眼里,收藏更是一种有关民族的历史记载,
是文化的物质载体。这些藏品反映的是藏民族历史最真切
的部分,它们参与了历史的构建。失去了它们,西藏的历
史的某些角落就失去了参证。它们是历史派往现代的使节,
经过岁月的挑择和筛选,由叶星生保留下来,这是他的公
德和缘分。
作为第二代生活在西藏的内地人,许是承续了父辈们
难以言清的“西藏情结”,叶星生也刻骨铭心地爱上了雪
域高原,并以自己的方式实现着这种爱。38年间,多少次
离开后,又魂牵梦萦地返回“我的西藏”,叶星生从匆匆
过往的游子成为依恋雪山草原的儿子。不管是高薪聘请,
还是高价购买,身无分文的叶星生却始终固守着这些万贯
家产从不动心。
直到1996年秋,一场轰动古城拉萨的展览彻底改变了
叶星生的生活。为了筹备“叶星生西藏民间艺术珍藏展”,
当地政府组织了10个人的工作组用了3个多月时间拍照、
整理、登记、注册,才搞清叶星生的全部拥有:2000余件
西藏历代民间艺术孤品珍品。这批收藏分为民俗文化和宗
教文化两个系列,涉及到藏民族的生活生产、宗教文化和
汉藏关系等方面,可以分为远古文明、民俗用具、服饰艺
术、民居艺术、餐饮艺术等十大系列,众多实物构成了一
部简明的藏族民俗文化体系。
展出时,藏族观众的欣喜若狂使叶星生顿悟:藏品属
于藏民族,对于他们比我更重要。我只是有缘暂时充当了
它们的养父,藏族人民才是它们的生身父母。含着泪,叶
星生做下惊人之举:将藏品全部捐献给西藏,归还给西藏
人民。
叶星生说,在世界上西藏是一块被谈论最多、但又是
很少人能真正理解的地方。我就是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
更多的人了解独特灿烂的西藏文化、勤劳智慧的藏族人民。
在人流如织的北京展览馆里,叶星生用温情的目光向
自己的“孩子们”作最后的道别:“感谢上天让我来到了
西藏,这块伸手就可抓住蓝天白云的地方;感谢西藏让我
曾经拥有过你们,拥有过一段如此美丽的雪域梦想。”
本报记者卢新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