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作家徐迟先生猝然离开我们已经两年了,但时至今
日,还有许多人在缅怀他。其中有两位女性,在徐迟生前
与他过从甚密,徐迟走后一直苦苦思念,一是黄宗英,一
是章含之。她们现在都是著名女作家,其报告文学和散文
作品都获过全国大奖,但很少有人知道,她们在创作上,
都得到过徐迟手把手的真传。
年过古稀的黄宗英,一谈起她的徐迟大哥,还会像小
姑娘一样伤心落泪。一边呜呜咽咽地抽泣,一边动情地说:
“徐迟还欠我一支笔呢!到现在,我都还一直在等待着,
觉得说不定哪天,他就会跑来送给我……”
事情源于1978年。那一年,在中华民族历史上,发生
了一件永垂史册的大事,就是在邓小平同志的主持下,全
国科学大会在北京隆重召开了。当时,徐迟那篇最著名的
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正在神州大地上掀起无与伦
比的阅读热潮,并带动了全社会对科学、对知识、对人才
的尊重。也许正因为有这样一个背景,全国科学大会邀请
了6位作家去采访, 与科学家们同吃同住,要把他们为国
为民的献身精神告诉给全国人民。徐迟和黄宗英都被邀请
去了,当时虽没有指定什么负责人, 但5位作家都自觉地
把徐迟尊为领导,有什么困难都爱去找他求助。
黄宗英首先去了。一进门,就很焦心地说:“徐迟大
哥,科学我根本不懂,你知道的,我连两位数的加减法都
算不好,怎么写科学家呀,可把我愁死了。”徐迟笑了,
干干脆脆说:“你只要爱上那个人,你就钻进去了。”
见黄宗英还是迟迟疑疑的,徐迟张开双臂,做了一个
类似拥抱的动作,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爱——陈—
—景——润——!”
大概是触动了采访和写作陈景润时的思绪,他变得激
动起来,把作为一个诗人的热情洋溢的本质全部显露出来。
他帮助黄宗英确定了选题,还亲自陪她去采访,鼓励她一
定能写好。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礼拜,有一天,黄宗英突然发现手
里的笔很陌生,叫起来:“咦,这支笔不是我的呀?这是
谁的笔?”
徐迟闻声,忙抢前一步,抓住那支笔,也叫起来:“
哎呀,这是我的嘛,我一直在找它,怎么也没找着。”
黄宗英故意调皮地说:“徐迟大哥,这么一支笔你还
舍不得送给我?”徐迟一听,忙把笔攥得紧紧的:“不行,
我用惯了嘛。”想了一想,他又像哄妹妹似地说:“宗英,
回去以后,我一定送给你一支新笔……”
转眼之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20年,一对兄妹,已是
天上人间不相见。然而黄宗英每每忆及此事,还觉得就发
生在昨天。不久前,在北京召开的徐迟报告文学选《生命
之树常绿》首发暨座谈会上,她对大家说:“徐迟大哥说
了要送给我一支笔,他肯定会送的;我还经常想,今后我
写什么,他也还会给我出主意的。我虽然年纪大了,浑身
都是病,但还是要写报告文学的,用现在手里这支不称职
的笔,去把徐迟大哥那支笔接过来,到他没去过的地方,
采访。”
如果说徐迟在黄宗英眼里一直是一位仁爱的兄长,在
章含之眼中,他却始终像一个持浪漫主义人生态度的小伙
子,单纯,热烈,激情,奔放,还时时带有狂想。
章含之第一次见到徐迟是1979年,徐迟作为乔冠华30
年代的老朋友,于“文革”劫难之后,来探望旧友。那年
徐迟已经六十五六岁了,给章含之的印象却是:“这个人
怎么蹦蹦跳跳的就来了?徐迟真是太有朝气了!”
当时普遍的社会风气,是劫后余生的老朋友们见面,
都要互相倾诉“文革”中受到的迫害,而徐迟则不是,他
以一种拥抱春天的乐观主义态度,大谈今天和以后的好日
子,仿佛在他的心中,只有欢乐,根本不存在苦难似的。
关于文学,他谈得最多,不仅谈自己的写作计划,还鼓励
章含之也拿起笔来写,从此以后,他们成了好朋友。
乔冠华去世以后,徐迟和冯亦代给了章含之最大的帮
助。而当徐迟个人命运发生波澜时,章含之也很关心徐迟,
担心他会不会垮下去?后来,两个人相约吃了一顿晚饭,
竟吃了3个小时。 摇曳的烛光下,徐迟滔滔不绝,谈笑风
生,谈他还要写多少东西,还准备在南洵老家修房子,躲
到那里去写作。谈到章含之的写作,徐迟坚持说她不但能
写散文,还一定能写小说,并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小说家。
说到兴奋处,他作为诗人的奔放又显露出来,拼命鼓动着,
激情地描绘着,最后说得章含之自己都有点儿相信了。就
是那一次,徐迟答应,将永远指导章含之的写作。
可是这许诺没有实现,令章含之久久不能接受的是,
徐迟在猝然离去的前几天,还给了她南洵老家的地址和电
话,却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对此,章含之有着她自己的
看法,她说:徐迟是一个太纯的人,纯得简直就像一个小
孩子,他的心里只有真善美,而不知世上还有很多奸诈的
东西和丑恶的事。他不相信有人会受伤害,永远没有提防
之心,这种人反而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 韩小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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