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侠义英雄的民族大义,是秉承汉魏以来“捐躯赴
国难,视死忽如归”的精神的。一部中国历史,其实就是
汉民族和周边民族互相争斗、交融的历史。民族间的矛盾
来源于国家利益的追求,也源于不同的信仰和教化。在中
国传统伦理中,民族气节从来都是放在首位的。在国家敌
对中,政府的软弱格外刺激民间的信心,而作为民间力量
的精英,侠便理所当然地承担了民众和志士仁人的理想。
侠的民族大义表现在为国御敌——这本是军人的本份,
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作为一个“布衣之侠”,更
是责无旁贷。
民族大义的本质是一种忠诚,是对历史、对社会的忠
诚,扩大开来,也是对家人对朋友的忠诚。一个侠士若不
具备这份起码的忠诚,就丧失了自己所赖以寄身的基础。
但这也不是侠的最高的境界。
在金庸笔下,豪气干云、孔武有力、斗狠使勇,充其
量只能算个壮士,慷慨任事、忠悯待人、义薄云天,也只
是个一般的侠士,所以杨过一人一雕往来东西南北,问尽
天下不平事,急公好义排纷解难,人称“神雕大侠”,可
杨过却拒不接受那个“大”字。
郭靖与杨过在襄阳联床夜话,郭靖说:“我辈练功学
武,所为何事?行侠仗义,济人困厄固然是本份,但这只
是侠之小者。江湖上所以尊称我一声‘郭大侠’,实因敬
我为国为民、奋不顾身地助守襄阳,……只盼你心头牢牢
记着‘为国为民、侠之大者’这八个字,日后名扬天下成
为受万民敬仰的真正大侠”。
“为国为民”,这才是侠之大者,这才是侠的最高境
界。
天下为怀,苍生为念,这才是侠的最高理想,这也是
金庸的侠意识,更是金庸对中国传统侠意识的突破与贡献。
在《射雕英雄传》的结尾,成吉思汗与郭靖有一段对
话。成吉思汗说:“我所建大国,历代莫可与比。……你
说古今英雄,有谁及得上我?”
郭靖答道:“大汗武功之盛,古来无人能及。只是大
汗一人威风赫赫,天下却不知积了多少白骨,流了多少孤
儿寡妇泪”。
郭靖又道:“自古英雄而为当世景仰,后人追慕,必
是为民造福,爱护百姓之人”。
在《天龙八部》的最后,段誉和虚竹擒到辽帝耶律洪
基,萧峰求辽帝一诺:终生不许一兵一卒越过宋辽边境。
在得到保证后,萧峰随即折箭自杀以谢罪。
要知道,萧峰是辽人,又是南院大王皇帝结义兄弟,
宋辽开战,萧峰所念念于心的,则是苍生百姓的安危幸福,
并以一己之死,换来了宋辽两国的平安合睦,百姓的安居
乐业。辽国百姓免去征战之苦,萧峰是为了民族的利益;
天下苍生得以安然无扰,萧峰也是为民造福。这正体现了
一个大侠的最高境界。
金庸笔下的侠义英雄,从寻常的江湖豪客,到行侠仗
义、济人困厄的一般侠士,到为国为民、天下为怀的大侠,
层次是何等的分明!
若从历史的眼光看,中国侠意识的成型是自司马迁始,
从司马迁到金庸的二千年间,侠从威重乡里、与人解纷的
“布衣之侠”,到少年豪气、复仇报国的“幽并游侠”,
到梁山好汉的除暴安良,基本上定型在排纷解难、济人困
厄的作为上,清代的公案侠义小说、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
基本上都是遵循着这个侠的原型。
只有到了金庸,排纷解难、除暴安良,不再是侠的全
部作为,而是一个侠士的本份,不如此便不足以成为侠,
而做到了这些则还远远不够,侠还有更高的理想追求,侠
要以天下苍生为己念,这才是侠之大者。
显然,金庸继承了传统的侠意识,并发展光大了它。
“布衣之侠”到“侠之大者”,这便是金庸的侠路历
程。
在金庸笔下,侠在行为上有了扩大,在人格上有了升
华。
侠在金庸笔下才开始光茫四射。
“侠之大者”是金庸对传统侠意识的突破与升华,也
是对中国武侠文化及整个传统文化的一大贡献。 叶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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