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来,在大众影视文化消费中,历史题材作品成
了一道不可或缺的主业,相应的关于历史题材文艺作品如
何尊重历史也就成了上上下下争论不休的一个话题。随着
近期大导演陈凯歌的大制作《荆轲刺秦王》的问世,这问
题愈发被重新凸现出来。在历史题材文艺作品的创作过程
中,艺术家如何把握改编的尺度、如何发挥自身的创作能
动性、如何处理好艺术作品与历史事实间的关系,的确是
个亟待搞清的问题,因为历史不仅仅属于艺术家,他属于
全民族乃至全人类。
讨论历史题材文艺作品如何尊重历史的问题,并非始
于今日,然而在历史题材空前繁荣且又多招物议的今天讨
论这个问题,尤其具有现实意义。文艺作品当然不等同于
历史教科书,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也绝然是两码事,对此,
古今中外大家早有论述,譬如德国文艺理论家拉辛在其名
著《汉堡剧评》中即曾明确指出:“戏剧家毕竟不是历史
家,他不是讲述人们相信从前发生过的事情,而是以一种
截然相反的,更高的意图把它再现出来。历史真实不是他
的目的,只是达到他的目的的手段,他要迷惑我们,并通
过迷惑来感动我们。”与其同时代的大思想家歌德在其《
歌德谈话录》中亦曾讲过:“没有哪一个诗人真正认识他
所描绘的那些历史人物,纵使认识,他也很难认识他所认
识的那种形象。......如果诗人只是复述历史家的记载,
那还要诗人干什么呢?诗人必须比历史家走得远些,干得
更好些”。
在此,这些先哲强调的都无非是这样两个问题:一是
艺术家的创作不该拘泥于史实;二是艺术家的创作必须在
历史的基础上超越历史,达到一种更高的艺术境界。以这
两点来衡量我们现在的诸多历史题材文艺作品,便大有可
谈的了。
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
谈艺术真实不该拘泥于历史真实,一在于历史真实在
许多情况下不具备美学意义;二在于有些所谓的历史真实
在某种意义上也有着很大程度的不确定性。中国古代的良
史家多具有“直笔”的美誉,然而在他们的祖师爷孔夫子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的方针指导下,这些
“直笔”也少不得时而要“弯曲”一下。既连史书都有不
实之处,则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又有何“历史真实”可谈?
若果真强调“历史真实”,大家都去看《三国志》好了,
罗贯中又何必多事写出个《三国演义》来?
允许艺术家在历史前景的大前提下进行加工虚构,这
便是歌德所谓的“诗人应享有的权利”。比如《三国演义》
中最精彩的名篇“失空斩”,在史书的记载中,马谡是在
事后下狱“物故”的,不是被孔明帐前行军法挥泪斩的,
况且当时与蜀军对阵的也不是司马懿,而是另一员魏将曹
真,但是罗贯中绝不能照搬史书,那样的话,后面的许多
精彩情节便都出不来了。孔明的“空城计”也只有对多谋
亦多疑的司马仲达才好使,若依曹真的心性,十个孔明也
早被捉去了。所以为了艺术形象塑造的需要,马谡就得从
狱中提出来砍头,司马懿就得从荆州调来西城,否则又何
来天聪地灵、旷世奇才的诸葛孔明?
由于艺术家具备了“改造历史”的特权,那么在一定
程度上造成人们意识中的史实混乱,就无法避免了。问题
在于我们的历史课教师们在授课之始的“开宗名义”中首
先就该给孩子们讲清楚,历史与历史题材文艺作品是两码
事,不要从“历史剧”中学习历史。
如何界定“历史题材”?
在“历史题材”这一概念的界定上,我们这里还存在
着相当程度的混乱,在此有必要予以澄清:
1、并非所有“古装”的便是“历史题材”。
在非“历史题材”的古装戏中,大抵有两类,一类是
《西游记》《八仙过海》之类神话题材,这些原本就是虚
构的,虽然创作者不可避免地带入了特定时代的印记,但
这些东西大多与史实无关,所以天上地下鬼佛仙怪任由驰
聘。即便像《封神演义》这样以武王伐纣史实为本的作品,
但由于只借用了一个史事的大框架,其他演绎得太玄虚,
也不能算是“历史题材”。另一类是表现人们一般性日常
生活的作品,与大的史实史事无关,也算不得“历史题材”
如《天仙配》,虽然董永其人史有记载,但这作品算不得
“历史题材”。然而像《杨乃武与小白菜》,虽然年代比
董永近得多,但由于其表述的是清代轰动朝野、株连众多
的大案,所以算是“历史题材”。
2、“演义”与“戏说”孰为“历史题材”?
在某种意义上,“演义”与“戏说”该是有共通之上
的,所不同的只是虚拟的程度不同,然而正是对虚拟部分
程度把握不同,便导致了其是否可算作“历史题材”作品
的本质变化。如上所说,同是表现大的历史前景,《三国
演义》就算历史题材,而《封神演义》就不能算;同是表
现清代帝王的,《康熙大帝》就算历史题材,《戏说乾隆》
就不能算,所以任由郑少秋引着一帮人泡妞打架、游山玩
水,却大可不必以为他真的与那位历史上的乾隆爷有什么
关系。
“历史题材”该“尊重”的是什么?
既是如上文所说,“历史题才”文艺作品无须拘泥于
历史事实,那么其“尊重历史”的话题又从何谈起呢?我
以为,这种“尊重”当有以下几个方面。
1、文化意义上的尊重
任何一个时代在文化上都自有其鲜明的特征,这一点
是无法超越也不该超越的。十多年前姚雪垠的《李自成》
轰动一时,有漫画家作画李自成坐谈“论持久战”,便是
对这种“超越”的绝妙讽刺。
2、时代主流上的尊重
在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中,一般史实上允许为了艺术
创作的需要加工虚构,但在历史主流的大面上,却容不得
乱来。仍以《三国演义》为例,虽然作者站在正统观念的
立场上,表述了“扶刘抑曹”的情感取向,但是历史上蜀、
吴二国的确是被魏国灭了 ,在此问题上罗贯中也不能 “
感情代替政策”。然而民国年间出了个文人,一气之下写
了本《反三国》,将史实与罗贯中一概推翻,写关公非但
没失荆州、走麦城,反而扶保阿斗贤侄出祁山,定中原。
这玩笑就开得未免太大了点。
3、情感意义上的尊重。
一个民族的历史,是一个民族血脉的延续,这种血脉
有时会遭受各种病毒的侵害,但这种血缘的神圣性却是不
容玷污的。所以我们常说搞“历史题材”要有一种沉重的
“使命感”,在这一点上是容不得游戏的。例如张乐平笔
下的三毛,虽然只是个虚构的漫画形象,但其准确地反映
了那个特定时代民众的生活,准确地传达了那个时代的信
息。然而这“三毛”到了张建亚的摄影机前,却全然堕落
成了喜剧小丑。在《三毛从军记》中,抗战史上悲壮惨烈
的淞沪战役,被我们这位娱乐片名导“娱乐”成了笑料面
出的闹剧,即便您“娱乐”的是“国军将士”吧,但当时
他们总还是为着保护国家民族利益而与入侵者血战的勇士
啊,您这样遭践他们,自己觉得很光彩么?在这位张先生
的另一部“娱乐片”《王先生之欲火焚身》中,居然把中
国民众对日寇的仇视聚焦在一场流氓团伙为争夺一个舞女
与日本人的冲突上,当那个流氓老大一声令下“中国人,
给我上”时,我真比吞了个苍蝇还恶心。民族情感怎能容
得这种无聊而又插琐的“娱乐”呢?
历史是人类生存的档案,其对人类生存历程的存储本
来就是有选择的,它不可能不分巨细一股脑翻数打包给我
们后人背来。同样,历史题材的文艺作品要表现特定的历
史时代时,也不能不论鸡毛蒜皮一概统收。历史是不容嘲
弄的,是必须尊重的,一个自轻自贱、常拿自己历史打哈
哈的民族是可悲的!赵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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