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刚艰难地渡过三年自然灾害,我出生了,可以说
从娘肚子里就营养不良。等长到“我要读书”的年龄,“
文化大革命”正如火如荼,文艺作品几乎都成了毒草、禁
书,我们的精神食粮开始匮乏。
随着识字的增多,我读书的兴趣越来越浓,而可读的
书却越来越少。家南边有一个我们地区惟一的书店,每天
放学我都往那里跑,看又来什么小人书了。新书少得可怜,
遇到好书,大家一抢而空。一次新来一本电影故事的小人
书。我磨家长好一会儿,才要来钱去买。我兴奋得往书店
飞跑,也顾不上半路摔了一个跟头,膝盖挫得鲜血淋淋。
谁料想书拿回家,遭到母亲好一顿数落。“这是什么书呀?
《送瘟神》,大肚子病。你小孩看得懂吗?今后不准你瞎
买书!”有时父亲带我去王府井新华书店,里面好大,却
没什么书。那次买了一本叫《黄妙郎》的小人书,因为书
名怪怪的,就记住了,而内容早已忘得光光。
买不到书,就互相借着看。若谁手里有本好书,可神
气死了,大家争先跟他套近乎。同楼的戈志辉借给我一本
卷边缺页的《敌后武工队》,但让我第二天一早就还。交
换条件:让他到我家看那套《西游记》。那是我头一次通
宵达旦地熬夜。天刚大亮,我读完最后一页。这时,讨书
的敲门声响了……
不借给的书,就到人家里去读,这是我们小伙伴的策
略。戈志辉每天晚上端一大海碗饭到我家边吃边读那套《
西游记》。同学恩忠趴在床上,读那本不让拿走的书。我
躺在躺椅上,也专心读着一本书。屋里好静。“捏鬃(恩
忠)啊,掐(吃)饭哟,掐(吃)不掐(吃)”经常是奶
奶在楼下冲着窗户喊了,恩忠才急忙跑回家去吃饭。只听
“嗵嗵嗵”,弄得楼梯一阵乱响。
小雪的爷爷藏着好多旧书。小雪每去爷爷家就偷着带
回几本。每当这时,我像过节般的快乐。夜里,打开台灯,
躺在床上,偷着读那些似风化了的旧书,破碎的黄纸屑撒
满床头……我的眼睛就是那时看坏的,我也是那时知道了
郁达夫、沈从文、老舍、丁玲……
书少,就饥不择食,见啥书都读。邻居郭叔叔惊讶地
发现小学三年级的我在看一本《红楼梦》。“可别中毒!”
他警告我。其实我哪里看得懂书上说些什么,不过是手头
没别的书,不得不读它罢了。虽然是乱读书,可也开阔眼
界,丰富情感。读《雷雨》,使我知道人们还有那样一种
活法。看《梁山伯与祝英台》,让我深深陷入这对年轻人
化做蝴蝶的爱情悲剧中……
粉碎“四人帮”,古今中外的书纷纷开禁。我是久旱
逢甘霖,饱读开禁书,书店开办了租书柜台,我着魔似地
狂读,一两天就换一本。雨果、左拉、莫泊桑、司汤达、
巴尔扎克……众多作家使我应接不暇。我办了一个北京图
书馆的借书证,每月取回几本书,细细地欣赏,悠闲地阅
读。我深切地体会到:人生当中,有书读的感觉真好!
谭旭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