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时事 Sina Ads.

   首页>国内时事> >新闻内容


新华社记者冒死采访反走私

http://www.sina.com.cn 1999年1月6日 16:25 北京青年报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前一阵子,我和贾文军先生一起,沿着南中国海的海
岸线,进行了一次别出心裁的走私与反走私采访。我们不
止一次听到“我有钱,我怕谁?”、“不是你死,就是我
死!”的语言,这些话从大多涉嫌走私的人那里脱口而出。
这些人形形色色,有黑社会的头目爪牙,有弄歪门邪道的
走私分子,甚至还有部分海关、公安等执法人员。对于后
两者,我心里着实地惊讶,转而震惊,继而愤怒,事后是
害怕。我知道我们的行动,对于这些人来说,无疑是砸碎
了他们的饭碗,甚至要了他们的命。狗急跳墙,谁能预料
他们会不会拔一把刀,拔一支枪出来呢?

    感受死亡,事情在发生时并不觉得什么。因为那时候
还没有暴露身份,彼此间的谈话还算融洽。平湖底下隐藏
的暗流,随时都会把人带进暗无天日的地狱。面对危险,
只能装作镇定,若无其事,谈笑风生。每每回到安全地带
时,手心总是捏着一把汗。

    ■录音机差一点暴露身份

    “天上雷公,地上海陆丰”。广东东部是我国走私现
象发生最早的地区之一,也是走私较严重的地方。有地方
保护主义及权、钱撑腰,这个走私高发地区的走私犯罪活
动呈现现代化、武装化、集团化和高智能化的趋势,一些
走私团伙气焰之嚣张、消息之灵通、逃遁之迅速令人吃惊。
我们斗胆潜进这样的地盘里,在一个走私摩托车集散市场
采访。事前,我们请求执法部门乔装保护。一个刑警走到
半途了,借口汽车有毛病掉头就走。幸好另一个部门的执
法人员答应送我们到现场,但也死活不敢进现场。无奈,
我们战战兢兢地潜入现场。每个人看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时,
都会忘记了一切。我们看到忙碌的走私场景,激动得忘记
了害怕。捂着采访机,装着一副大款的样子,有条有理地
向当地了解情况。在采访就要结束时,不幸的事情终于发
生了:装在口袋的录音机转完了磁带,发生了“咔嚓”的
一声。老板警觉地看了我一眼。眼看天就要塌下来了,我
急中生智,故意让口袋里的手机掉下来,又发生更大的响
声。借着捡手机弯腰的工夫,把采访机弄好,侥幸过关。

    在粤西一个市,我们经过周密的采访,掌握了重大的
证据。为了旁证这些素材的可信度,我们再度踏上这方危
险的土地。我们找到有关部门的人员。一开始,他们百般
抵赖,顾左右而言他。不得已,我们只得使用最不想用的
办法:激将法。把他们的把柄露一截。他们在解释的时候,
往往又把别人的事情倒出来。通过这种办法,我们终于得
到想要的东西。回头说给一个作公安的老朋友听,他脸色
都变了:“你们吃了豹子胆呀,老虎屁股都敢摸?!  他们
急了, 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从腰里掏出枪来,‘啪’的
一声,你就在人间蒸发了!”

    像这样的事情不是一次两次发生了。每每事后,我们
都感到害怕。有谁能够从容面对死亡呢?

    ■到处打听“便宜货”

    在北京出发时,我并不知道粤东地区走私的具体情况。

    到了地方,我和同伴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守口如瓶”
了。到一些主管部门去采访,他们都客客气气,但想从他
们口里得到一些真实的情况,确实很困难。没有线索,如
何深入呢?

    为了得到一丝半缕的线索,我们主动与宾馆的服务员
聊天,并用最“笨”的办法:上街去逛,用眼睛去找线索。
终于在一个规模很大的电器城里,我们找到了走私电器的
踪迹。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叫司机随意地在这座美丽的
港口城市里开。说了半天风土人情,我们话锋一转,问:
“哪里有便宜货?”

    司机说:“碣石那边有一个摩托车市场。我的几个哥
儿们回去时,都在那边买了便宜车。”

    ■冒险暗访“赃车窝”

    听说我们要去现场暗访,许多朋友都替我们捏一把汗。
中央电视台的《中华之盾》摄制组曾有过惊险的经历。他
们曾对一走私市场进行采访,当他们快速抢拍完现场正准
备撤离时,路旁夹道一阵鞭炮炸响声。这是集市上聚众抗
法的暗号。果然,霎那间从周围涌出人流,把摄影组车队
围住。幸亏摄制组及时撤退,才避免了不测之祸。

    我们要去的碣石镇也是一个是非之地。前两年,这里
发生过村民拿着枪炮公然与执法的武警对抗的事件。

    从安全着想,我们到武装部门去求助。在领导的安排
下,一个运动员出身的刑警队员对我们的行动表示出浓厚
的兴趣,表示可以开车配合我们的行动。但车已走到半途,
他却又折回去了,说是换一辆“奔驰”。深夜时,他打电
话回来,有点抱歉地说:“我去不成了。”

    我们感到生气。但转眼又想,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怎
能叫别人一起去冒险呢?

    但这个题材实在太吸引人了。我们决定还是冒险进入
现场。第二天,我们叫了一辆车,沿着汕深高速公路,直
奔陆丰碣石的“赃车窝”。

    ■向导死活不肯进现场

    碣石星湖摩托车市场位于陆丰的碣石湾西岸,附近有
甲子港,离汕深高速公路不到20公里,水陆交通便利。为
了摸清市场底细,记者打扮成北方来的采购者,并请一名
当地人作向导。未料,当地人把车泊在市场边拉货的车中
间,死活不肯进市场,并说:“你们还是小心点为好!”

    一排排店铺成行成市,一辆辆摩托车崭新锃亮,一包
包零配件堆积如山……这个摩托车配件市场长约一两公里,
大概有四五百家店铺。店铺大多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几
乎在所有的店铺前,都摆着一排排锃亮的摩托车,基本上
是进口的品牌,如“本田”、“雅马哈”、“铃木”、“
川崎”等。在店内,大大小小的零配件堆积如山,三三两
两的伙计正在紧张地把配件装配起来。除了摩托车店铺外,
这里还有为数不少的汽车承运点, 可以发货到全国各地。
记者看到,市场上还有挂着“广梅汕铁路公司承运点”牌
子的店铺。

    记者走进一家放了两行崭新摩托车的店铺里, 这时,
有一彪形大汉过来,对店主窃窃私语一番,店主就不再理
睬我们了。在另一家挂着“河北联营处”的店铺上,记者
看见一个伙计正在熟练地把摩托车零配件一件件地装配起
来。不到20分钟,他就装配好一辆新的本田太子车。此时,
店主过来招呼。

    “买你们的车有手续证明吗?”

    “你放心,有工商的,也有公安的,只要你那边入户
时打点一下,一般不会出问题。”

    “公安不管吗?”记者故意指着不远处派出所问。

    老板突然警觉起来,没有回答。记者不得不离开市场。

    后据知情人讲,广东有关部门曾多次下决心整治这个
在粤东地区颇有名气的走私、盗窃摩托车市场,但一直未
见成效。

    ■朱榕基宣读我们的稿子

    当地人向上汇报都说走私不厉害,现实并非如此。一
个走私基地市场与其他渠道形成了一张复杂的网。正是这
张网,把中央欺骗了!

    记者根据现场目击,马上写了一篇稿件向中央反映情
况。恰逢朱榕基总理在广东视察。朱总理对此十分重视。
他在八省(区)打击走私及骗汇会议上公开宣读了我们的稿
子。一位中央主管政法委的领导还专门复印了稿件,送到
一些与会领导手上。广东省一位高层领导事后说:“我听
着,感到脸红耳赤!”

    当地市委市政府接到上级指示后,立即明令取缔碣石
摩托车零配件市场。

    事后,广东的朋友说:“你们一篇稿子,断了数以百
计的富翁的财路,也令许许多多的人破产。”

    从粤东回到广州,我们马不停蹄地奔向珠江口各地,
继续进行采访。由于珠江三角洲比较富饶,我们不得不打
起脸来充胖子,扮演起体面的角色。

    ■巧用“美男计”

    广东某镇一度成为走私汽车、走私电器的集散地。但
是,屡受查处使当地人都竖起了耳朵,保持着很高的警惕
性。如何打消当地人的敌意呢?坐在半新的丰田轿车上,
我们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办法来,最后才突出奇想:女人
警惕性一般比较低,何不从女人入手,也妙用一下“美男
计”呢?

    来到这个汽配件市场,我们才发现这个占地数百亩的
市场基本上已关门整顿。约有数万平方米的市场冷冷清清,
水泥地上丢着许多纸箱、塑料纸。零零散散的一些店铺还
在营业,经营的商品是镀膜纸、车锁、轮胎等,但顾客寥
寥无几。在一些店铺门前,还停着挂着湖南、广西、江西
等省份牌照的“奔驰”、“宝马”、“丰田”、“本田”
等品牌的轿车。在半关着门的店铺里,我们看到里面基本
上没有存货。

    走私集散地是真关闭还是只避避风头呢?我们问了几
个人,他们都不愿回答。恰好碰到一家还开着门的配件铺,
走进去一看,店主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子。我们相视一
笑,便装着毫不在意地聊起来。经过10来分钟闲聊,我们
话锋一转,东一句西一句地提出自己想知道的问题。女子
被我们说说笑笑逗得忘乎所以,竟不知不觉地给我们一些
答案。

    据介绍,过去不法分子以进口废旧五金为名,大量走
私存在质量问题的旧家电、旧电子元器件、旧汽车及零配
件等物资。他们通过珠江内外河道作走私通道,有时也用
集装箱向海关申报废物,低报金属含量藉以低报价格、偷
税漏税。有时也采取夹藏等方式,把整车“肢解”,切割
车身、车架、车门、驾驶室等部件,回内地焊接、翻新后
出售。

    这个女子说,最近工商、公安等部门查得很紧,货源
没法保证,私车无法上牌,生意难做。他们只得关起门来
先避避风头再说,至于今后怎么做,有待进一步观察。

    在上车闸边电器市场,我们故伎重演,竟也屡屡得逞。
据了解,100多家店铺照常营业,主要经营彩电、VCD机、
小型发电机等家电。一名女店主告诉我们,25英寸的东芝
彩电卖1500多元,34英寸的索尼彩电卖3500元。

    ■“进得去,出不来”的地方

    在白云机场,一个湛江籍的朋友告诫我:“这儿可不
是一个好惹的地方,你还是小心为好。”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能出新闻。我们全然不顾别人
的忠告,毅然踏上了飞往近年来走私现象十分猖獗的某地。

    我们早就耳闻湛江的走私情况,但对其治安情况却估
计不足。早在几个月前,我就采访过这个地方的公安局。
谈起社会治安,连过去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上屡立战功的侦
察英雄也头疼不止。

    近年来,湛江雷州市走私香烟屡禁不止。在1994年发
生震惊中南海的“5.22”事件以来,1998年国家召开打私
会议后,竟然还发生哄抢走私香烟的“8.19”事件。究其
原因,是走私分子用金钱编织起一张强大的保护网。据有
关人士说,他们到雷州打击走私,竟然不敢事先通知当地,
害怕走漏风声。即使如此,有一些行动还是被走私分子获
悉,围剿行动无功而返。

    更为可怕的是,当地民风强悍,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是广东省有名的治安“老大难”。个别乡镇的“村头”、
“族头”、“烂仔头”等恶势力活动猖獗。个别乡村甚至
叫嚣着“进得去,出不来”,严重影响执法人员的正常工
作。

    要在这样的地方采访,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为了安
全起见,我们到了湛江后不通知任何部门,静悄悄地住进
一个招待所,与线人取得了联系。

    线人明确告诉我们,他也干过走私,这几年金盆洗手,
干一些正当的项目。之所以冒着危险带路,是因为“发现
走私对正当经营冲击太大了”,他看不过眼。

    ■扮成大学生,跟着线人直奔现场

    在湛江稍作停顿后,我们就跟着线人直奔走私作案现
场。我们在北部湾一个小镇的所见所闻表明,在近年来打
私风声日紧的情况下,一些走私集团用前几年走私的原始
积累在海岸线以投资旅游、养殖项目为名,更安全、更疯
狂地进行走私活动,而且,个别大走私集团还有走私枪支
军火物品的行为。

    这是一个沿海的小镇,是以李氏三兄弟为首的走私团
伙的老巢。其家族走私始于1986年,是雷州市最早、最大、
也最成功的一个走私集团,90年代初曾以走私香烟闻名雷
州。近两年来,这个走私团伙并没有像其他团伙一样明目
张胆地进行走私活动。

    一个不愿暴露身份的曾是李氏团伙小头目的人告诉记
者,这个集团极为狡猾,看到这两年形势吃紧,他们便用
前些年走私赚来的钱投资建造虾场、旅游度假区等项目为
幌子,遮人耳目,进而在项目圈地里进行有恃无恐的走私
活动。有知情人告诉记者,李氏投资的虾场这两年都是亏
本的,但他却满不在乎,个中奥妙令人寻味。

    记者装作水产学院的学生,跟着线人来到虾场。记者
刚走进,几只大狼狗扑面而来,使人恐怖。虾场负责人介
绍说,这个虾场有100来亩,投资了大约400万元。趁其不
注意时,记者打量着海滩,发现有用木头搭的简易码头,
往海里面延伸着,约有百十米长。沙滩上还有用钢板搭起
的了望塔。线人说:“涨潮时,就可以利用这个小码头卸
货了。”

    我们在虾场上照相,才按了几下快门,线人就悄悄地
过来警告:“你们不要命呀,在这种地方暴露了身份,人
家还不把你扔到海里喂鱼!”

    我们赶紧收起相机,赶快离开这个现场,转移到另外
的地方。

    为看清一家度假村的庐山真面目,记者租了一条游艇,
沿半岛转了一圈。

    船家在公海上告诉记者,从这里出发,用五六百匹马
力的船到越南最近的港口,只需六七个小时,大马力的船
只仅需4个多小时。 越南允许中国船只停泊其港口,吸引
了许多国内船只,包括一些走私船,借以避开了缉私部门
的追踪。

    暗访现场的当晚,线人电话告诉记者,有一艘渔船在
虾场附近的海滩上卸下了几百箱香烟。

    ■“你再搞,我砍了你的手指”

    据业内一些人士称,在对湛江特大走私案的报道上,
新华社是最早、最全面地反映实际情况的新闻单位。而新
华社参与报道的,也就我们俩。为此,我们沾沾自喜了半
天。

    作为一名记者,没有什么事情比抢到一个独家新闻更
令人激动的了。

    我们的行动触动了数以百千计的人的利益,有的丢掉
了家产,有的摘掉了乌纱帽,有的进了班房蹲大牢,有的
要掉脑袋……

    一些走私分子意识到我们的力量,表示“私了”,要
我们报个价。被我们拒绝后,就叫嚣着“不是我死,就是
你死”。

    我听着,心里并不是害怕。作为搞批评报道的记者,
受到别人的责骂、报复、恐吓甚至威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情。毕竟,他们会认为我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为什么“出卖”朋友

    许多朋友给我们提供线索。这些人中有相识很长时间
的老朋友,也有刚刚结交的新朋友;有在国家机关单位的
干部,也有普通的老百姓;有腰缠万贯的富翁,也有一贫
如洗的乞丐。三教九流,形形色色。

    他们为什么给我们提供情报,其中有一些还涉及到他
们的朋友,他们为什么要“出卖朋友”呢?

    “我也曾经做过走私,深知走私的危害。仅剩下的一
点点的良知,促使我冒着风险带你们上路。”一位线人说。

     (本文作者: 新华社记者曾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