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触到的是一块坚硬，在他身后全部的左臀，在一个正常人有着鲜活的血肉的地方，这样的坚硬让你确信它不该是人 体上的；坚硬还让你感觉到冰凉――是一块铁板的冰凉。这块“铁板”现在是刘长江身体的一部分。

　　刘长江认认真真地让我们摸了这块铁板，说：看吧，没肉了吧。他眼睛闪了闪，闪出一种诙谐的光来，还有一点别人 没有惟我独享的得意。于是，深入我们心底的那块铁板和冰冷忽地融化了。

　　这是手术和无数次化疗之后的结果。今天，恶症已经控制住了，但是血肉不存……

　　（一）

　　坐久了发麻，站久了也发麻，山东省淄博市临淄区检察院检察长刘长江近4年来就处在这种“坐立不安”的状况。1 995年刘长江由齐陵镇党委书记走上了临淄检察长的岗位，到今天也正好4年。他是在面临新工作挑战的时候，同时要面对 绝症的考验。

　　那时候刚刚上任的刘长江面临着许多让人头疼的事情：临淄检察院办公用房紧张，更没有一个像样的会议室，每逢开 大会，有一半的干警挤坐在楼道里；通讯用具、办案用车匮乏，严重制约着检察事业的发展；不少干警没有住房，情绪低落。

　　我们不敢肯定当时的刘长江是不是在肚子里骂几句来调剂一下情绪，但是我们知道他用他的大嗓门要求全院干警人人 写一份搞好全院工作的建议。他说：畅所欲言，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写什么写什么，三天后交卷！刘长江说话常常比别人高八 度，这种高八度的嗓门让大家有了信心。3天后，他收到了248条建议和意见。他抱着这厚厚一摞建议和意见兴奋地回到办 公室……第二天，刘长江高高兴兴出现在大家面前。刘长江的欢欣鼓舞不久就得到了佐证：1996年下半年，作为淄博市国 有大中型企业异常集中之地，临淄区举行“百家企业评政风”活动，临淄区检察院名列第一。

　　但是现在回头看刘长江在1995年的运气并不是太好。用刘长江特有的说话风格是：正当他带领大家伙儿满怀信心 阔步前进的时候，天有了不测风云，人有了旦夕祸福。

　　那一天，刘长江上楼的时候摔了一跤。

　　刘长江上楼梯总是很快，他常常从底下一下子蹿上去，哪怕今天他走路一瘸一拐，一到楼梯口还是往上蹿，一般人跟 不上。他说他性子急，下楼更快，出溜一下就到了底。此后我们跟他多次上下楼，不费点劲还真跟不上。但是4年前刘长江蹿 楼梯却摔了一跤，摔得左边屁股青肿。他是一个极度乐观的人，所以当时屁股青肿的刘长江开始并没有在意，该干嘛干嘛，只 是到了第3天伤处异常肿大，他才不得不到临淄区医院去接受治疗，虽然这个决定让他觉得有点沮丧，但他相信抹点红红紫紫 的药水就可以消肿了。

　　那时他没有预测到后来的结果。

　　（二）

　　医院诊断：刘长江摔伤部位原先有囊肿，需要动手术。

　　4月10日早上8点，他被推上了手术台，他当医生的女婿也参加了这次手术。半小时后，医生告诉他，取出的肿瘤 已拿到条件更好的医院化验，等化验出来了才能有结果。接下来的等待，是刘长江一生中最惴惴不安的时光。他等了5个小时 。5小时以后，手术医生又来到手术台前，在他的受伤部位又开了一刀，这一刀，与其说是开在他的身上，不如说是开在他的 心上，把刘长江惟一的一线希望也剜走了。

　　刘长江苏醒以后问女婿：“化验的结果怎么样？”女婿伪造了一份诊断书，要拿来隐瞒病情的，此刻便回答说：“没 事，是良性的。”刘长江瞪着眼睛，看着身边的人，说：“看你们这一张张严肃的脸，笑出来跟哭似的，还想瞒得了我？”沉 默良久，女婿吐出几个字：“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瘤。”

　　刘长江这一夜彻夜未眠。思绪是一团乱麻，他想了很多，但想得更多的是：生命是有限的，一个共产党人更应该在有 限的生命里，为人民多工作！……刘长江开始直面正在威胁的死亡，并把这种威胁看做一种机会，审查生命与人生的关系。

　　27天以后，刘长江出院了。他拖着疲惫、虚弱、伤口尚未愈合的身体，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当知道他确切的病情 以后，他问过三个问题。第一：我的病传不传染？回答是不传染。刘长江乐了，这意味着他的病不会影响到他的同事们，也就 不会影响到他的工作。第二：我还能活多久？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他也没再问。第三个问题：刀口愈合后，需要做化疗，化疗 被安排在山东省肿瘤医院进行，我做化疗的时候可不可以不排队？这第三个问题是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得到了满足。他怕这种 经常性的化疗占用工作时间，每次去济南化疗，他总是中午11点准时乘车从院里出发，下午3点又准时回来。

　　大剂量、长时间服药、化疗，他的左臀出现硬化、板结，致使肌肉萎缩，严重压迫坐骨神经。由于左臀肌肉萎缩，左 腿不能弯曲，而且左腿因此多长出2寸，刘长江走路时更是一瘸一拐。坐着，也只能右边坐实，呆不了多久就得站起来活动血 脉。

　　（三）

　　刚到检察院的时候，刘长江便下决心要尽快从外行变为内行。刘长江说话喜欢说顺口溜，说到兴头上一串一串往外蹦 ，有的是从别人那儿搬来的，有的是自个儿编的。那时他自己编了一段：“短期是外行，干警会原谅；长期当外行，不是合格 检察长。”他搬来书籍，学、背。1996年，不顾母亲和妻子的反对，他参加了省政法干部函授大学法律本科班学习，继续 背，继续学。妻子几次半夜醒来，见他还在看书，火了，说他：“你疯了，不要命了！身体病成这样，还学个啥？”劈手夺了 他的书本，把电灯关了。刘长江装模作样躺着，等妻子睡着了，他悄悄爬起来拉开灯接着学。在他玩命学习期间，有一次他穿 衣服时突然从床上摔了下来，病情再度恶化……

　　几年时间，刘长江记下了几十万字的读书笔记。他学习的方法，不但向书本学，还注重向实践学――他把研究案情当 成学习的最好的机会。每一起案件，检委会如何分析案情，依据哪些法律条文，如何定性，如何履行法律程序，他都要仔细听 仔细记。做化疗的那段日子里，他有一个不能更改的要求：只要是研究案情，必须等我回来。有一次他做化疗回来，头疼，恶 心，呕吐，副检察长周福来劝他：“你身体这样实在很难坚持，这一次就别参加了。”刘长江硬挺着不干：“不参加案情研究 是我的损失，不参加，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角色？不懂法律算个什么检察长？”

　　刘长江任检察长以来，全院干警无人违法违纪，60户干警家庭全部被评为“文明干警家庭”；临淄区检察院连续4 年被评为省、市检察院先进集体，1998年被最高人民检察院荣记集体一等功；刘长江先后受到山东省委、省政府，淄博市 委、市政府表彰，1998年被评为淄博市劳动模范，并连续被山东省检察院授予全省检察系统先进个人称号。

　　“长江长，黄河黄，我是刘长江……”崇拜江水奔流激情的刘长江喜欢念这么一句顺口溜，尤其是他举起酒杯要和你 喝酒的时候，但这句顺口溜只有这么一截，搁在那儿没有后半截，看来是还没有编出来。两天前――10月29日中午午饭， 一大桌子的人，他大着嗓门说了上半截，突然指着我们所有的人说：“你们就是长江之源。”

　　（四）

　　刘长江的“长江之源”其实来自对党对人民的深厚感情。他的母亲解放前靠讨饭度日，解放后才分得了房子分得了地 ；他的父亲解放前靠打短工谋生，解放后被党培养成为革命干部，并被派往泰河山区工作。在刘长江上中学的时候，父亲曾带 他一起到了焦裕禄出生、成长的博山山区，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焦裕禄才是咱共产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书记。你长大 以后，如果做官，就要做焦书记这样的官。”小时候的刘长江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孩子，他用心记住了父亲的话。

　　担任召口乡党委书记，刘长江带领全乡党员多次打硬仗：整修路段92条，开通环山路25华里，打机井42眼，修 防渗渠20万米实现了水浇“防渗化”，发展林业3000亩，植树4万棵，召口乡的集体经济迅速发展。

　　1991年，组织上决定调他担任齐陵镇党委书记。当刘长江回家告诉母亲时，老人家哭了：“能不能给领导说说， 咱不去？”人人都知道，齐陵镇是临淄区最落后的乡镇，上访不断，告状成串，计划生育成了老大难；尤其是，6年换了8个 书记，而刘长江要接替的书记刚刚进了班房。刘长江对老人说：“我不去不行啊，我是共产党员，越是困难的地方越要去。” 看着老人愁坏的样子，刘长江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立刻蹦了一段词儿：“共产党员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放到高楼不自 满，放在厕所不悲观。我去了。”第二天，他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刘长江一上任，果断调整了13个村的领导班子，撤消了年年亏损60万元的镇建筑公司4名不称职的领导干部。本 打算辞职的淄河店村党支部书记贾益谦，见刘长江来当镇党委书记，立刻收回了辞职申请，毅然率领村民筹措资金60万元引 水上山，解决了全村的吃水难题和1500亩旱田的浇水难题。作风务实的王树贤被刘长江任命为镇建筑公司经理，仅仅一年 ，公司产值翻番。在刘长江的锐意改革中，齐陵美化设备股份有限公司由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发展成为全区五强乡镇企 业之一，一年实现产值3500万元，是前一年的12倍。

　　刘长江上任齐陵镇党委书记一年，齐陵镇人便摆脱了贫困，镇村企业总产值过亿元，农民人均纯收入达到1100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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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刘长江左手掐住左边脖子，再把右手放到右边脖子上，双手往上一提，腰板一挺：“喏，就这样。”他这是在给我们 讲述“牵引治疗”，但是做得介于牵引与上吊之间――或许是他有意的。因为，他捏着脖子一提的时候，吐了吐舌头，呲牙咧 嘴，然后嘴角一撇，哈哈大笑起来。

　　他请我们吃饭，上来一盘菜，似乎是肉冻之类的东西，粘乎乎看不清，他给你夹到盘子里，说：“吃，吃什么长什么 ！”于是你正疑惑地低头看，耳边就听他乐呵呵说：“是鸡爪！”你可能不太明白吃鸡爪会长什么，或者你已经明白了，但在 你开口说话之前，他大笑：“吃了鸡爪跑得快，喏，”他伸出手，五指在空中作跑动状，“嗒嗒嗒嗒，跑得快！”

　　刘长江说话以极富形象性见长。认识他的人都说，只要有刘长江在，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有多少人，刘长江肯定是一 个话题最多，笑声最多的人。

　　刘长江把对死亡的超脱形象地说是“越狱”。

　　“我被判了死刑，后来我突出了重围，成功越狱。”他这样描述自己身患绝症之后战胜磨难的过程还有结果。说完这 些话，他一脸的得意。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功“越狱”的，心狱难过，生命的意义并不仅仅是生命的 长短。对死亡的超越，并非延长活着的时间，而是最大限度地创造生命对于社会的价值。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刘长江可以自豪地说：我“越狱”成功了。

　　（六）

　　工作风格大刀阔斧、平时喜欢说说笑笑的刘长江其实心很细。正是在刘长江的决策下，临淄区的检察官在办案中注意 讲求方式方法，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尽量减少对企业正常经营的负面影响，使每一次办案都能对企业的发展起到良好的促进作 用。他们从来不滥用强制措施，不轻易冻结企业、银行账户，不因办案而影响生产的连续性。

　　齐鲁石化公司烯烃厂副总工程师赵某，因重大受贿嫌疑被临淄区检察院查处，由于案情重大，取证时间长，在立案的 同时被由拘留转为逮捕。一个月以后，齐鲁石化公司范围内设备大检修开始，赵某是主管检修设备的副总，烯烃厂又是齐鲁石 化九个骨干生产厂中最重要的一个。如果烯烃厂不能按时按质完成检修任务，将直接影响到该厂以至整个公司的年度计划和效 益指标的完成。刘长江主持召开检委会，决定抽调人员加快办案速度，并根据办案进展情况，应厂方要求对赵某改变强制措施 ，由逮捕转为取保候审。赵某回到检修岗位，以戴罪之身完成了检修任务，保证了烯烃厂按期投料生产。齐鲁石化一位领导专 程赶到临淄区检察院对刘长江说：“你们执法想着企业，处处为生产着想，我们全厂职工永远忘不了。我们一定努力生产，提 高效益，为国家多作贡献。”

　　临淄区检察院近几年通过办案，为国家和集体挽回经济损失3000多万元。

　　为了改变建筑领域招标中由一两个人说了算、暗箱操作的状况，临淄区的检察官们同建委等部门一起研究了招标方法 ，创造性地建立了一个评估人员“档案库”，将全部专业人员档案输入微机。这样，在进行招标评估时临时从档案库调出人选 ，使任何人找门路、拉关系都没有了时间，从根本上保证了建筑招标中的科学和公正。至此，在临淄区，尚未发现建筑领域里 的犯罪案件。

　　做这一切的时候，刘长江的伤处已经板结，坚硬如铁。

　　但在这种时候，病痛却离刘长江很远。

　　（七）

　　今年3月，春天的时候，刘长江听到了一个苦涩的故事――

　　那天，一位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女孩子走进了临淄区检察院，满脸泪痕走进了刘长江的办公室。她们是母女俩。女孩子 哭诉说：去年夏季的一个晚上，她正在学校二楼的教室温习功课，3个流氓闯了进来。他们对女孩子强行猥亵，纠缠不休。她 竭力反抗，最终被逼无奈，从窗户跳了下去，摔成了重伤。受伤的女孩子被送进医院，诊断为腰椎压缩性骨折，住院治疗了4 0多天，花了近万元的医疗费。

　　但是，母女俩先后几十次到公安机关报案，却遭受了几十次的冷遇。她们又到其他地方上访，还是没有引起重视。还 是在一位病友的指点下，她们找到了刘长江。她们说，她们是平头老百姓，无权无势，这是她们最后的希望。

　　这天，身体极度虚弱的刘长江，咬牙坚持着和控申科的同志们一起听完了母女二人的哭诉。送走她们，他当即指示由 控申部门组织了一个专门的审查小组，着手调查。查实之后，临淄区检察院向公安机关发出了《说明不立案理由通知书》，督 促公安机关很快立案侦查。在犯罪者被严惩的同时，受害人也得到了3.5万元的赔偿……

　　我们和刘长江谈到这件事，他淡淡地说：“这是一个执法者的分内事。”

　　然而，除了“分内事”外，刘长江却还做了许多“分外事”。1998年11月，临淄区委在全区开展“千人包村” 活动，刘长江主动请求区委派他们到全区最穷的边远山区黎金山去包村。距离临淄城西南30公里的边河乡黎金山村在半山腰 上，解放后一直没有很好地解决吃水问题，吃水要到8里外的地方挑，黎金山村每天担水的队伍就有上百人。刘长江抽调10 个人组成工作队，由他亲自带领，自带干粮、锅灶驻扎到村里。

　　他聘请了水利专家反复勘察，计划从5里外山上打水，引水上山，再将水引到黎金山村。这一工程经过的地方地形复 杂，施工难度大，需要10余万元的资金。然而，政府没有这笔钱。刘长江号令全院干警捐款，总共捐了1.2万元，又从异 常紧张的办公经费里挤出3万元。有了这些钱，刘长江心里有了底――经费不够，全院干警牺牲休息日，参加义务劳动。19 99年春节之前，引水工程完工，黎金山村人民结束了到8里外挑水的历史。临淄区检察院解决了黎金山村人民祖祖辈辈没能 解决的吃水难题。

　　（八）

　　死亡就是漆黑的窗外蹑足潜行的阴森的收割者，随时会对任何的生命伸出锋利的刀刃，然而正在靠近的死亡，有助于 我们剔除生命无垠无界的错觉。

　　生性达观的刘长江在面对死亡的过程中对人生有了更深刻的认知。在闻知死亡的信息后，他一如既往地选择了在死亡 通告下达之前积极的生活态度。他战胜了绝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战胜绝症。其实，对所有人而言，生命都是短暂的，承认 生命的短暂正是掌握了开启生命的钥匙。

　　在刘长江爽朗的大笑声中，我们明白了，于刘长江而言，病痛只是一种象征。

　　杜宗臣 徐金勇 龙平川・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