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坐在车子里浏览北京街景，接连在几处看到一张百事可乐的招贴画，画面上分别是时下走红的大腕歌星珍妮· 杰克逊、王菲、郭富城、瑞奇·马丁。四人中表情最抢眼的要算是美国女歌手珍妮·杰克逊了，那张开怀大笑的大嘴，嗬，那 叫大，真称得上无以复加。而另外一名外国歌星瑞奇·马丁，也笑得很狂放。相形之下，两位中国歌星则表情严峻，眼睛里还 都隐着一种逼视的光。

　　这些当然只是对画面的直接感受，而且招贴画七拼八凑，不是同一时间的合影，由此得出任何的对比结论都是荒 唐的。我这里只是借着珍妮的大嘴说开去。

　　我当时看到这张招贴画，就寻思，珍妮的面部表情如此张扬，不知是舞台表演还是生活开心。丰富的面部表情是 歌唱演员的基本功，正经一种艺术，同是歌星，这方面现代素质也参差不齐。想到此，忽然记起以前看过的一则资料：中国人 的面部肌肉活动量相当于欧洲人的1／5，美国人的1／10……所谓“面部肌肉活动量”，其实就是面部表情的丰富程度， 笑容无疑是面部肌肉活动的重要内容。由此推断，笑出好大嘴巴的珍妮，其面部肌肉活动量肯定比常人高出许多。

　　东西方面部笑容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异，这可以从历史的古河床中找到原因——

　　我国封建礼教主张“喜怒不形于色”，再大的喜悦，再大的悲愤，都应该若无其事地拿着劲拿着，这叫有涵养， 有操守。唐代有训诫女子安身立命的《女论语》，要女子“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 ……”把女人束缚成了唯唯诺诺动辄得咎的受气包。明代方孝孺的《方正学幼仪杂箴》里，也有青年人“笑勿启齿”的规矩， 提醒你高兴的时候当心露出自己的大门牙来。如此苛刻的约束，使面部表情和内心世界形成严重扭曲，久而久之，面部肌肉多 处于一种自我克制的半休眠状态，刻板、呆滞大概也就自然而然了。鲁迅先生在描述类似的心理摧残时，嘲讽道：“……屏息 低头，毫不敢轻举妄动。两眼下视黄泉，看天就是傲慢，满脸装出死相，说笑就是放肆”，就是对这种封建礼教的人性压抑的 强烈不满。

　　从根本上说，人们的心理状态、万般情绪和由此引发的面部表情，很大程度上是受制于社会大环境的。“文革” 那些年月，全国上下被迫在一种过激的僵化的思维方式下生活，既有统一意志、统一步调，又有集中、纪律，就是没有个人心 情舒畅，没有民主、自由，常年的人人自危的思想情绪，伴以贫困的物质生活和枯竭的文化生活，使得以个性自由、自我张扬 为本质属性的欢乐、笑容植根于严重沙化的土壤。若追溯中国人面部表情的相对麻木、刻板，极左的禁锢一定逃不了干系。

　　笑脸除了作为个人内心情绪的直接表露外，还承担着一份社会责任，就是说在某些特定的场合，笑并不完全是你 个人想不想、愿不愿的事。我们去商场购物，去饭店就餐，去银行存钱、取钱，都希望得到带有笑容的热情服务，我们去机关 办事，去外单位洽淡工作，最憷头的是脸难看事难办的遭遇。将心比心，我们不论处在社会生活链条的哪个具体环扣，都不可 在要求别人满面笑容、周到热情的同时，自己却在服务社会服务他人的本职中一副冷面孔。由此看来，面部表情除了受制于个 人心绪外，还有个社会文明程度和个人情操修养在里边。

　　应该说，中国人不管是由内心牵动的笑脸还是出于社会责任的笑脸，较之过去的比率肯定提高了许多。现在大家 都在回顾过去50年的工作成绩，其实这方面也应该书上一笔。

　　说了半天，也不知珍妮那张招贴画你看过没有，如果没有，我劝你平时不妨留心，她那张笑开的大嘴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