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中央的政策好，但在下面有些地方却往往走了样，原因就在于一些干部没有把人民的利益摆在第一位。如果 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政令不畅通，我们就会失去战斗力。遇到破坏规矩的情况，只有一个法子：依靠群众，发现一起，纠正 一起，毫不含糊。发生在永兴县千冲乡教育乱集资、乱收费事件的处理过程就颇耐人寻味。

　　学生的眼泪接到农民举报：湖南省永兴县千冲乡教育乱集资、乱收费现象严重。3月16日，本报记者和《湖南经济 报》记者黄平冒雨赶往当地调查。

　　千冲乡地处罗霄山脉，是个偏远贫困的林区乡。当采访车抵达千冲乡彼坑村的时候，迎面看到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哭 哭啼啼在公路上走。下午2点24分，应该是上课的时间呀！我们停车问个究竟。这几个学生是千冲乡中心小学的颜志明、曹 孟英、颜芳丽、何艳芝。

　　“小朋友，你们为什么没上课？”

　　“我们被老师赶了出来！”

　　“老师怎么会赶你们呢？”

　　“叫我们回家拿钱。”

　　原来，本学期开学，学校要求学生除了要交正常的学杂费，还多出了许多不合理的费用：预收教育费附加60元，教 育集资50元，推荐书费(各年级不等)，勤工俭学费，补考费等。一些家长对不合理的费用予以抵制。学校就采取一个法子 ：没有缴清所有费用的学生，一律不发课本。有的孩子只好借来旧书上课。学校想出更严厉的招数：把他们赶出课堂，回家找 父母要钱。

　　11岁的颜志明哭着说；“我已经被老师赶了三次。老师把我们往家里赶，大人把我们往学堂赶，我们在路上走来走 去，不知道怎么办。”

　　校长的谎言我们来到千冲乡中心小学，问校长周孝礼为什么这样干？周校长却矢口否认：“我们没有把学生赶出课堂 。老师是教书育人的，怎么会干这样的事呢？没发课本，是因为这些孩子没交学费。交了学费没领书的全校只有7个。”

　　果真如此吗？记者夜访农家，仅在千冲村虎坐塘组和彼坑村就收集到交了学费(凭收据)而没有领到课本的学生名单 60名。

　　老师有没有将学生赶出课堂呢？四甲班易惠霞写道：“今天，3月16日上午第4节语文课，刘小英老师叫我们抄写 自测题，叫我们回去把建校集资款交来，还未下课，就叫我们出去，叫我和颜志明、罗许祥等6人走出学校。”

　　六年级的朱稆杰说：“今天上午上第三节数学课，周孝礼校长走到何万勇身边问：你有没有新书。何万勇说没有。周 校长又说：没有书，来这里干什么？接着对全班同学说：还有几个没有领书的，都给我回去，把那个钱拿来再上课。当时有4 个同学被赶了出来。”

　　17日上午，记者再次来到千冲乡中心小学，问周校长为什么撒谎？

　　周校长只好说实话：“交了学费没发书的是不止7个，要他们回家拿钱也是事实。但我们是根据乡政府的指示做的。 ”

　　周孝礼还不服气：“有些家长又要孩子念书，又不想交钱。拿本旧书来上课。那我们岂不是白教他们。”千冲学区主 任崔明钢说：“预收教育费附加每个学生每学期60元，有县政府的文件。每生50元的教育集资是乡党委政府决定的。千冲 乡共有一所中学，一所中心小学，5所村小。1997年我们乡通过了教育双基达标。但为了达标，兴建中学欠了不少债，乡 里强制集资用于还债。不少家长又进行抵制，乡里只好派乡、村干部坐校督促，决定没交齐费用的就不发书。”

　　家长的不满家长为什么不愿交集资款呢？

　　曹昌国拿出厚厚一叠收据说：“你看看，我们乡的建校集资从1990年就开始了，年年集资，有时按人头集，有时 按学生数集，1995、1996、1997年还重复集。我们千冲是个穷地方，老百姓并没有脱贫，好多家庭欠了债。整个 乡只有两部电话机，全乡8个村，有4个村不通电。乡里上报去年人均纯收入是1400多元，不知道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 就按这个数字，去年我们上缴的乡统筹和村提留金额也超出了国家规定的农民负担控制在5%的范围。年年集资，没完没了， 我们真的承受不了。”

　　楚壬林说：“我有3个孩子上学，开学还要交茶籽费。茶籽费就是勤工俭学费，老师不带学生搞劳动创收，要学生从 家里带茶籽交给老师，我家要交26斤，捡不到这么多茶籽，就用钱抵，没交就不发书。”

　　何东方说：“我儿子在千冲中学念书，乱收费很多：除了勤工俭学费，还有补课费、试卷费、补考费……我儿子开学 就要补考6门。何子友的两个孩子，一个补考3门，一个补考4门。不补考的学生很少。”

　　朱小寒拿出几份报纸和文件：“我们拒交这些钱是有依据的。郴州市市委办1999年23号文件里说：实行农民负 担一定三年不变。双基验收合格的地方不准再搞教育集资。我们从党报上看到：农村教育集资要经省人民政府的批准。勤工俭 学费、推荐书费、补考补课费都已经取消。农村教育费附加不准随读代征。我们想不通，为什么中央和省市的好政策在县里就 走了样，在乡里就行不通。”

　　彼坑村村主任曹堂胜说：“去年，乡人大部分代表就是否继续集资进行表决，我第一个发言表示反对，最后投票也没 有通过。因为我讲了一句，根据上面的精神，集资款可以暂时不交，乡里四个领导找我谈话，批评我，还要我在支部会上作了 检讨。”

　　记者了解到，千冲乡教育乱集资乱收费已产生严重后果。开学已经4个星期了，还有许多学生没有领到课本；本学期 全乡已有43名中小学生辍学，有的已经外出打工，其指标已不符合双基标准；家长颜堂忠因要求发课本与校长周孝礼发生争 执，被乡政府以扰乱学校秩序为由处罚，并离家躲避，不知下落。

　　乡里的“理由”

　　3月17日下午，记者来到乡政府。据说乡长在市里培训，书记在县城有事。记者与在家的乡干部进行了一场对话。

　　记者：千冲乡教育集资已经连续集了10年，今年为什么还要集？

　　李元军(乡党委副书记)：建校集资县里有文件，可以收。教育费附加也是按县里文件执行的。(他拿出两份文件。 记者从县有关教育集资的文件里看出了漏洞。)

　　记者：县里的文件规定，教育集资必须严格办理审批手续。你们有没有手续？

　　李元军：有。在乡政府秘书何月香的手上。她有事回丈夫家了，这两天不会来。

　　袁雄汉(乡长助理)：1994年兴建千冲中学，欠下很多债，到现在还有17.3万元没有还清。债主老是来催， 你说要不要还？我们是贫困乡，乡里没有企业，不找群众集资，钱又从哪里来？

　　记者：中央三令五申要减轻农民不合理负担，农村教育不能乱集资乱收费，你们应该执行呀！

　　刘晓飞(乡党委委员)：应该的事情太多了，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们中国是人情大国，还不是法治国家。上面的 方针政策到了下面不一定执行得了。

　　记者：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到这里来要求你们落实上面的政策。

　　刘晓飞：老百姓一找，你们千里迢迢就来了。要是我们乡干部找，你们会来吗？

　　记者：如果你们乡干部有什么问题，需要我们来解决，我们肯定会来，和老百姓找我们一样。

　　刘晓飞：一个大学生收费几万，群众都愿意交，我们只收50元，老百姓就告状，这怎么解释？

　　记者：这是义务教育与非义务教育的关系。

　　李元军(乡党委副书记)：不集资，无钱还账，包工头要锁校门，学生就上不了学，群众会闹事，社会就不稳定。

　　记者：强行向农民集资，农民不交，就不发学生课本，就赶学生回家，发生冲突，社会岂不是更不稳定。

　　李元军：你们这次来采访，不少群众跟着你们跑，扰乱了政府和学校的秩序，影响很不好。

　　记者：你说的不对。许多农民听说来了记者，围着我们反映情况，秩序很好。

　　袁雄汉(乡长助理)：全乡大部分村民都是通情达理的，因为90%的学生都交了，只有彼坑村的部分人不交，这是 他们的思想觉悟太低。

　　记者：交了的，并不一定就愿意。正因为彼坑村的农民思想觉悟高，政策观念强，他们才向上面反映情况。

　　记者：再问一下。你们到底有没有集资审批手续？谭小雄(乡人大主席)：肯定有！

　　县里的态度3月18日清晨，记者乘坐一辆农用卡车沿着坑坑洼洼的山道冒雨去寻找那位拿着集资审批手续的何秘书 。车行两个小时，找到金龟乡她丈夫家，却扑了个空，门锁着。

　　我们决定到县城找答案。

　　县政府办副主任曹海波明确告诉我们：“千冲乡的教育集资没有办理任何审批手续。我刚才请示了分管教育的副县长 。这两年我们没有批过任何一个乡镇的教育集资手续。但今年教育费附加随读代征是县里作出的决定。”

　　记者提起在千冲乡看到的那个县里关于教育集资的文件，曹海波的解释是“全县在教育达标时欠下3900万元的债 务。年初准备搞一点集资，后来上面有精神不能搞。那个文件就作废了。”

　　答案十分明显：千冲的教育集资是乡党委、政府领导欺下瞒上的结果；教育费附加随读代征根子在县里；有些乱收费 责任在学校。

　　据介绍，永兴县是湖南省和郴州市农村税费改革试点县，出了千冲乡这样的典型确实令人遗憾。记者把这几天在千冲 乡调查的情况向县里作了汇报，指出县里、乡里的一些做法是错误的，希望引起高度重视。尽管是星期六，下午县委、县政府 就此召开了专题会议。

　　3月19日早上，县委副书记李文元对记者表示：县委县政府虚心接受舆论监督，对千冲乡以及全县的教育乱集资和 乱收费事件立即进行调查查处，该退的钱一定要退。

　　19日上午，记者从县城回到千冲乡，同行的还有县政协副主席许正媛、县教育局局长曹世平、千冲乡党委书记胡健 全以及县政府办和县减负办的同志。

　　在记者的建议下，召开了一个农民座谈会。有关领导与农民代表真诚对话。农民代表就教育乱集资、乱收费，以及个 别干部脱离群众，个别教师不讲师德的问题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农民代表建议对历年来的教育集资款来一个彻底的审计，公之 于众。一位代表说：如果帐目清楚，干部没搞名堂，确实还欠钱，我们愿意作群众的工作，用自愿捐款的形式还帐。

　　乡党委书记胡健全深刻检讨了这次乱集资的错误，肯定了农民代表这次向上级和新闻单位反映情况是正确的。他表示 乡政府对颜堂忠的处罚不当，当场将120元钱罚款退给了颜的妻子，请她转告颜堂忠赶快回家。

　　县教育局局长曹世平感谢农民对教育的批评，并对农民作出承诺：明天迅速将课本发给所有学生；学生不愿购买的推 荐书费、勤工俭学费、补课费、补考费一律退还；对于辍学的中小学生，老师将采取责任到人的方法上门劝学，对于极个别的 困难户，可以减免学费；在全学区开展一次师德教育，对个别违纪的教师进行处分。

　　3月20日，千冲乡所有学生领到了新课本，学校乱收的勤工俭学费、补课补考费全部退给了学生。外出躲避的颜堂 忠回到了家里。3月21日，千冲乡干部分别下到各村，挨家挨户退还建校集资款和随读代征的教育费附加。

　　对事件的最后处理结果，本报将继续报道。本报记者唐湘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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