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半小时》主持人)：最近的大小媒体都在报道一件事，就是打假英雄王海在广西南宁因为一点小事大打出手，砸坏了下榻酒店的桌椅板凳，被带到派出所后又打坏了门和玻璃，王海在南宁的失态闹得满城风雨。甚至有媒体说“王海疯了”。从1995年开始打假索赔，五年来王海一直是众矢之的，有人夸、有人骂，打的官司也是有的赢、有的输，尤其让人议论纷纷的是今年初的津成事件，王海应一个制假者的要求去打另一个制假者，而且还收了2万块钱的订金，此事被多家媒体称作是“黑吃黑”。王海认为这是天大的冤枉，于是忍着这口恶气有半年的时间，最后终于无法承受这么大的心理压力，非常失态的把这口恶气撒在了南宁的桌椅板凳上。此事发生不久，王海即正式宣布退出个人打假索赔，前天我们中央电视台记者陈大会在北京对他做了专访，这其中他谈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内幕和看法，这次采访首先是从王海发疯事件谈起的。

　　王海：因为当时,在无论是砸桌子还是摔椅子的时候,我都很明确的告诉周围的保安,我说我有冤情,我不希望碰伤任何人,我只希望能发泄一下,我该赔偿就赔偿。因为，当时是一个早晨，我觉得可能也不会有很多人知道。记者：南宁事件受到全国媒体的关注，但是有一个问题记者没有问，当时在酒店打起来的时候，后来又把派出所砸了，在这个时候周围的人，知道你是王海吗？

　　王海：周围的人应该知道我是王海。

　　记者：你告诉他们我是王海了？

　　王海：哦，告诉了，应该是告诉了。

　　记者：在国内还没有哪个名人敢砸派出所。

　　王海：当时确实情绪比较激动。因为津成“黑吃黑”事件，我蒙受了非常大的冤屈。

　　记者：说到王海这个名字连克林顿都知道，王海是一个非常著名的人，一个大名人，我是说对于你个人来讲，公众形象不是那么重要吗？王海：这么多年来，实际上公众形象的问题，我确实考虑的不是很多。做这件事情肯定是不太合适。但如果不发泄出来，我心里永远是一个负担。永远是一个很沉重的负担。我想发泄出来，我会更加健康的向前、向前进。

　　记者：在这次事件发生之后，你马上就宣布退出个人打假这个圈子，你是靠这个成功的，现在为什么要不干了？

　　王海：95年的时候我就说过，或者说我就有一个预言。我就说，买假索赔这种事情，素质高的人可能不屑去做，素质低的人呢，不一定能把这件事做好。

　　记者：你是哪一类人呢？

　　王海：我是希望自己能够素质越来越高的那种人。

　　记者：你现在洗手不干，跟你刚才说的这个素质有关系吗？

　　王海：应该说没有关系。

　　记者：现在洗手不干了，是因为什么呢？

　　王海：最一开始，我就明确我要做的事不是买假索赔。为什么还做呢？因为当时我就知道，它这种事情，可以最终为中国消费者的这种权益保护，可以起到一些作用，推动作用。

　　记者：现在为什么不需要推动了呢？

　　王海：消法已经是成为知名度最高的一个法律了。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婚姻法》，不知道什么《刑法》，不知道其它法律。但是他知道消法，有一个49条是关于买了假货，是可以加倍索赔的。

　　记者：这次宣布个人打假索赔你要退出来，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你不愿意和这一部分人为伍，是这样吗？

　　王海：对，这是主要的原因。我就发现很多买假索赔者，在假打在乱打。比如说，去商店里买一件羊毛衫，明明人家标牌上就挂着70%的羊毛，他非让人家在发票上写一个纯毛，然后回家把这个牌剪掉以后，马上去找人家商店索赔。那么，这明显就是假打。那么象类似的行为还有很多，还有一些买假索赔者，就是去敲诈商家，去收取这种保护费。每个月你给我2000元钱，我就不打你的假了，有别人来打假，我帮你来出面摆平。这种行为很多，而且很多人，还是冒充我们公司的名义去做的。所以我一直觉得，应该跟这些人划清界线。

　　记者：这些人你现在怎么来形容他呢？

　　王海：我觉得，他们就是一些，以这种买假索赔为生的，这么一些个人。

　　记者：你不是吗？

　　王海：我不是。

　　记者：你是靠什么为生的呢？

　　王海：我是靠公司，靠专业化的这种打假。

　　记者：从开始打假到现在，你赚了多少钱？

　　王海：应该可以买房子买车了。

　　记者：所有赚来的这些钱全部都是合法的吗？

　　王海：都是合法的。

　　记者：而且是没有伤害其他人的利益的？

　　王海：对，没有伤害大多数人的利益。因为我们去查那个造假窝点，造假那些人的利益，那些不正当的利益，肯定要受到伤害的。而且他们是必须要受到伤害的。

　　记者：你说过你很多事情都想到了最坏的地方，你打假这么多年来，你做过的最坏的打算是什么？

　　王海：就是被人一枪打死。这就是最坏的打算。

　　记者：这五年来经常想起这个念头吗？

　　王海：那到没有。因为早就想开了，想开了也就无所谓了。

　　记者：在什么时候想开的？

　　王海：一开始的时候。95年的时候，因为当时我就觉得，这样是一种得罪人的事情，有可能被报复。

　　记者：一个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这样的事情，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王海：我只是希望追求自己的理想。

　　记者：你的理想是什么？

　　王海：我的理想，简单的说，是追求自己的幸福。

　　记者：在95年的时候个人打假能够赚到钱，是不是也很有吸引力？

　　王海：那当然有吸引力，而且是一个很主要的吸引力。因为能赚到钱，它才能持续下去，才能发展下去。如果他赚不到钱的话，就好像义务扫大街一样，我可以今天我吃饱了饭以后，我去扫大街，但明天我发现我要上班了，后天我要上班了，那我就不能去扫了。而因为有钱赚，那么他就可以今天去打假，明天还可以去打假，后天还可以去打假，永远去打假。

　　记者：王海打假在全国唤起了消费者使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意识，功不可没。那么也唤起了许多消费者用法律索赔赚钱的意识，也是功不可没。今天你对那些打算学你的人有什么忠告？

　　王海：做人一定要有原则。不要去做一些违法的事，也不要去做一些违背公共利益的事。那么买假索赔本身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不希望这件事情被大家做歪了，做砸了。

　　记者：对普通的消费者你有什么要说的，个人打假索赔要想成功的话，最需要的是什么呢？

　　王海：最需要的是毅力。

　　记者：对各个方面，对各个部门的毅力吗？

　　王海：对，因为在发展中的中国，很多的时候有一些事情是不符合常规的，那么需要你必须具备一定的这种忍耐力毅力。

　　记者：有很多人把你叫做打假英雄，那么英雄出的这本书里边，在它的序言里，有一段很奇怪的话，经济学家茅于轼说：“我希望王海进一步要求自己成为一个道德高尚的人”，可能大家都没有听说过，对一个英雄要求道德高尚一点？

　　王海：对。

　　记者：为什么？

　　王海：因为我一开始，就被人指责不道德。你翻开很多报纸就会看到，都在说王海不道德，道德败坏。

　　记者：你的意思这个经济学家希望你能听他们的话？

　　王海：那到不是，这个经济学家茅于轼老师主要说的是，我要更高的来要求自己，来不断的提高和完善自己。

　　记者：你是人们想像当中的那种英雄吗？

　　王海：好像不是。

　　记者：所以大家也不应该用过去的那种道德标准来要求你？

　　王海：对对对。

　　(记者):

　　南宁事件以后许多媒体都在头版登出来，如果没有当年的王海，就不可能有消法第49条现在这么深入人心，这么家喻户晓，也有的媒体说呢，王海就算是退出了，其它的打假者也还会坚守阵地，“王海现象”不会消失。但是我们发现这很可能是一个乐观的估计，因为消法第49条虽然著名，但是使用它的人最多的还是象王海这样的职业打假者，而且这里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打假的成本太高，打官司的成本、时间的成本、承担各种压力的心理成本，如果成本太高的话，打假的人肯定会很少，那么只有降低了成本，社会环境更加宽松了，老百姓才打的起假，这很可能是打假最关键的所在。

　　(主持人)：王海宣布退出个人打假索赔，给历时5年的这段经历划上了句号，但是他并不停止打假，只是改变了自己的身份，那么王海以后打假不是一个消费者，而变成了什么呢？休息一下，广告之后。

　　被媒体称做是“王海发疯”的南宁事件好象对王海影响并不大，倒是今年初被媒体称做是“黑吃黑”的津成事件让王海有些吃不消，在事件发生后，王海创办的打假公司“大海公司”不得不从新调整改名为“王海公司”，王海也宣布不再为消费者个人的身份打假，而是领导“王海公司”，配合政府部门打假。他们的这种办法行的通吗？

　　记者：你曾经说过我们打假是不计手法的，任何计谋都可以使用，因为手法和计谋只是工具，你这个手法包不包括在津成事件当中将计就计拿造假者的2万元钱的订金呢？

　　王海：包括。后来还给了一个5万元钱的和解费。

　　记者：对方是造假的人?

　　王海：对。

　　记者：他给你钱？

　　王海：对。

　　记者：你也拿？

　　王海：对，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嘛。

　　记者：当你拿了他的钱之后，你变成一个什么身份呢？

　　王海：还是打假。并没有停止对他的监督。我拿了他的钱以后，总的来说，是在坏人的眼里我成了坏人。

　　记者：在好人的眼里你是什么呢？

　　王海：那我还是好人。

　　记者：可你拿了造假者的钱？

　　王海：这是出于工作需要。

　　记者：你认为这都是自己的合法收入吗？

　　王海：都是合法的，本身并没有违法，也没有违背公共利益。

　　记者：结果是打假。在你看来，只有结果和目的才是最重要的吗？

　　王海：对。

　　记者：过程可以忽略不计吗？

　　王海：我觉得手段手法都是工具。就好像刀一样，你可以用刀来自卫，也可以用刀来自杀。

　　记者：当一个结果出现了，我可以说你在打假，当这个结果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媒体管这个叫是“黑吃黑”，

　　王海：对。

　　记者：因为你也变成了黑色的，你也拿了造假者的钱，帮造假者在做事情，

　　王海：我们拿造假者的钱是拿了，但是没有帮他做事情。

　　记者：如果这个事情没有曝光的话，你怎么能不替他做事情呢？

　　王海：那也不会做。

　　记者：媒体管这个叫“黑吃黑”，你能接受吗？

　　王海：不能接受。我觉得这个就好像地下党员，被误解为敌人一样。这很冤枉，确实很冤枉。

　　记者：你会在什么时候使用私了的办法？

　　王海：很多时候。

　　记者：比如说我是一个商场，你不要起诉我了，我们不要走法律的程序了，你说多少钱我给你，好吧，咱们私了？

　　王海：对，这种(情况)有。

　　记者：你一直有这么一个口号，我是通过维护公共利益来赚钱，如果使用私了这种手段的话，你在什么时候维护公共利益呢？

　　王海：那首先说这种手段是合法的，另外一个私了，那么就是所谓的和解，他也会给对方造成损失，赔偿嘛，他要支付赔偿，那么这种损失，这种赔偿会增加售假者的风险。增加售假者的成本，这样必然会导致售假者减少他的这种售假行为。

　　记者：如果他的利润要是大于给你的那个成本呢？

　　王海：那么还会有另外的消费者，去找他索赔的。

　　记者：你觉得靠赔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吗？

　　王海：大部分时候，这个商家私了以后，是不敢再销售这个假货的。

　　记者：你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了，你是一个商人吗？

　　王海：中介机构。对，是商人。

　　记者：你好象不愿意提这个字？

　　王海：没有没有。就是商人

　　记者：商人的第一个目的和最后一个目的都是赚钱？

　　王海：这是公司法规定的，公司是以营利为目的存在的组织。

　　记者：但是打假的目的是为了维护公共的利益，如果这两个目的发生了冲突，你会选择哪个？

　　王海：我会选择公共利益。不可理解是吧？

　　记者：我觉得你有胆量冒死打假，但是没有胆量来回答这个问题，给我一个真实的回答？

　　王海：这是一个真实的回答。商家为了谋求他的长远利益，为了谋求他的更大的利益，他不会为了一点点短期的利益，去牺牲自己的长远利益。

　　记者：维护公共利益怎么能是你这个商业公司的目的呢？

　　王海：维护公共利益，是我这个公司的手段。我们是通过维护公共利益，来谋求公司的利益。

　　记者：你现在打假不是以消费者的身份了，而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你靠什么让我们这些观众相信你这个老板说的话？我不是为了赚钱，我是为了你们的利益啊！

　　王海：我们都不需要告诉你，我靠什么。

　　记者：今天是一个机会嘛，很多观众在看我们这个节目。

　　王海：我在接受南方周末采访的时候，已经说过了“任何一个个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们靠的是机制。

　　记者：一个公司靠的住吗？

　　王海：也靠不住。但是如果整个社会来监督这个公司的话，那么它就可能靠的住。我们要接受政府的监督，接受媒体的监督，接受客户的监督，还有我们的敌人就是卖假者，都在监督我们。我们的事业如履薄冰呀！我们有任何闪失的话，后果都是不可估量的。

　　记者：你说到这个后果，我到很想问你，如果你没有坚持维护公共利益这个原则，什么部门或者是谁能对你们怎么样呢？

　　王海：比如说我们和卖假者和这个造假者，这种无原则的和解，无原则的进行“黑吃黑”那么我们就没有客户了，就没有生意可做了。

　　记者：那王海这个名字就被抹掉了？

　　王海：是，将被淘汰，被取代了。

　　记者：打假这件事情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一种公正性，也可以商业化吗？王海：可以。已经商业化了。在国内有很多调查公司，甚至也有一些境外的调查公司，已经把触角伸进来了。

　　记者：他们的目的都是？

　　王海：通过维护公共利益来赚钱。

　　记者：这个行业已经有了，但是法律上还存在很多空白？

　　王海：对。法律法规有一些不完善的地方，那么对这个行业的监督，还不是很完善。

　　记者：大家第一次认为你打假是在钻法律的一个空子，就是49条吗。现在你49条不用了。，变成公司行为了，那么有人可能觉得公司这块又缺法律，你又在第二次钻法律的空子。

　　王海：对，你也可以这么说。而且这次可能是，我钻的法律空子更多了。

　　记者：你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吗？

　　王海：这是一件好事。有人来钻这个空子，可以把这个法律的漏洞暴露出来，有利于法律的完善，法律的修改。这也是一种对社会的贡献。

　　记者：在你写的这本书里边的第一篇，有首象诗一样的东西，题目叫“我是谁”，其中有一段话写得非常直率，能给我们念一下吗？

　　王海：我追求幸福的方式是同时追求各种利益的最大化。目前，我选择的具体行为是，通过维护公共利益，来获得自己的利益。这种行为的过程和结果都是我的幸福。

　　(记者)：这个采访就在两天前，但无论是在五年前，还是在两天前，王海的言行都可能会刺激着我们的观念，但是用王海的话来说，这并没有关系，因为我没有违法。早在两百多年前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就曾经表达过一个意思，任何一个商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那么我们应该让他转变成为社会利益的最大化，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呢？亚当斯密说：只有通过法制的规范和约束才能够达到这个目的。

　　(主持人)：用公司，而不是用个人的方式来打假，在国内还是新生事物。用全国人大法工委副主任何山的话说，个人打假社会要支持，公司打假社会也要给予鼓励和奖励。但是必须要经过完善法律来加以规范和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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