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石棉县有大片的天然林，1999年中央为保护生态环境，下了“禁伐令”，但时至今日，这里依然盗砍乱伐成风。多家媒体的记者前去采访此事，所见所闻，触目惊心。雨季又已到了，这几年我们说起生态保护这几个字，总要想到水灾。

　　这是一件大事，不单单关系到四川一个省。四川省林业厅有关部门负责人目前还在石棉县就此事进行调查……

　　举报信与合同书

　　记者接到署名左华安等人的举报信，就从成都出发，去了四川省石棉县。举报信中说，大面积天然林盗伐在这里一直禁而不绝。四川省是1998年在全国率先启动国有林区天然林资源保护工程的。1999年初，中央下达旨在保护生态环境的“禁伐令”，天然林一株也不能动了。朱?基在四川省视察时，曾就此事讲过一句话：保护天然林，利及当地，泽被全国，收效当前，造福子孙。

　　可是有人不信这个。

　　署名左华安、何龙清的举报信中说：1997年，一个叫余成先的人来到石棉县，准备投资开发白水河林区的木材资源。他先是修了一条18公里的专用公路，这条路早已通车，但百余民工的辛苦钱却一直拖欠，一个叫李志强的人承包了一段公路，但未得到工程款，之后这个李志强因车祸而亡故，他的妻子王桂芳和妹妹想尽了一切办法包括法律手段，至今未得到满意的答复。修路之后，1998年3月余成先和石棉县白水河有限责任公司签了一份《合作开发石棉县白水河区域林矿资源合同书》，这个白水河有限责任公司的法人代表叫杨欣，是石棉县林业局局长。

　　举报信中还说，1999年中央禁伐令下达后，余成先找了不少少数民族兄弟在林区外围做守卫，外人不准入内，这一年到底砍伐多少木材，又卖了多少，很难说，但1998年的砍伐数量，应该在7000立方米左右。

　　举报信称所举报内容绝无谎言，并愿意协同调查，配合工作，找到违法证据。

　　又说，他们签的合同中明文规定：木材销售按石棉政府制定的规定由林产品公司统一销售，在现行税费标准不变的情况下，每生产一立方米冷云铁杉和硬杂木等成材(计划销价550元?m3)，甲方县林业局或白水河有限责任公司包干提留250元税费和利润。这意味着，这一违反国法的盗伐行为是石棉县林业局和个体户余成先共同实施的。

　　记者去石棉县采访，见到了这份1998年3月14日签的合同。合同中也提到了矿产资源，规定矿产开发投产的第一年，按销售收入的5%计算上缴甲方，第二年10%，第三年15%。这比起乙方每卖550元钱的木材，甲方即可得250元提留，显然是微利。所以甲乙双方的着眼点俱在森林资源上。

　　山上或者山下

　　行进在崎岖山路上，记者在白水河谷一处看到，吊车正在吊木材。石棉县林业局副局长兰杰说，这里的木材可能有近万立方米，但后来他把自己的说法纠正为“大约是20多立方米”，而县林业局局长杨欣却说，这一处现场的木材约有四五千立方米。尽管如此，他们都说，这些木材是白水河东岸甘孜州九龙县的人盗伐的。

　　到达白水河林区看护室后，记者弃车步行进山，并分兵两路，一路由西上山，一路继续往东。

　　中午时分，东路记者到达林区公路尽头，前方40米处，有一堆木材横七竖八地跨在白水河上。兰杰副局长说，这是九龙县的人砍的，大约有100多立方米。左华安在4月份曾随雅安地区林业公安处人员来此调查，他说：“那时，河谷里堆满了木材，是现在的两三倍。”

　　东路记者在下山途中又看到一堆木材，大约有60根。在山坡上，还发现了9个截面很新的木桩。内行说，这些木材都是在半年内砍伐的。此时，兰杰副局长也发现了一处木料堆，他说这是九龙县人砍伐的。

　　西路记者由五号沟向上攀行，这里被称为五工段。山坡上成色很新的原木随处可见，在五号沟左边的毛坯公路上，记者看到了大堆木材，细数竟有223根，最大的一根直径有60厘米。这些木材截面呈淡黄色，原木边缘折断处，还有树中渗出的水分。带路的农民曾是伐木工，他很肯定地说：“这些木材是本周内砍伐的。”

　　下午3时20分，一名记者正向上攀登时，突然，一根木材料从山顶“隆隆”滚下。随同上山的石棉县林业局执法大队队长苏先宏面带尴尬地说：“山上的人还在放木料啊。”

　　40分钟后，山上又滚下几截原木，山顶一片很宏亮的吼声，带路人说，这是山顶推料下山的人合力发出的。

　　由于天色渐晚，记者停止攀登，准备下山，知情者说如果再向上爬，还会看到更多的新鲜木材。

　　为探明这些木料的去向，7月5日记者暗访了石棉县的两家木材公司。

　　在石棉县林产品公司院内，稀疏地摆着几根木材，从颜色判断，砍伐时间已较长，偌大院内无人工作。据林业局局长杨欣介绍，眼下正是林业生产季节，而林产品公司是林业局授权惟一可以销售木材的企业。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相隔不远的石棉县辰龙责任有限公司，院内不仅木料堆积如山，吊车也正将新到木材吊到木料堆上，两名年轻工人口气肯定地说，这些木料都是去年砍伐的，来源主要是白水河林区和鹅板沟林区。公司经理刘汉阳是一位72岁的老人，他原在石棉县城建局工作，儿子从县物资局下海办了这家木材加工厂，开办不到3年，就已成为石棉县加工能力最强、来料最多的企业。他说：“今天会有十几车木料从泸定运来。由于临近雨季要封路，白水河林区的料快要断了，到了9月至11月，木料会很多。”他说，他的院里堆放的木材在2000立方米左右。

　　左华安以及林业局

　　左华安年过花甲，是石棉县最坚决举报盗伐天然林的农民，半年中，他的署名举报材料从中央到县寄了很多。从今年春节起，他夜夜在公路边守候从白水河林区方向开来的木材车。春节期间，共运20来车，并且就在新场镇以每立方米120元的价格作为柴火出售。此后木材车运的全是上好的原木，在他所守候的80个夜晚中，共有120多车，有时一晚可见3辆。6月23日至30日，他连续一周深夜守候，从白水河林区拉出的木材竟有26车。

　　6月26日上午，曾有记者到白水河林区采访，也记下了两辆木材车的牌照：川V01163、藏AA5838，其中一位驾驶员叫张勇。安顺乡有一个木材检查站，据一位工作人员透露，凡挂有石棉牌照的木材车至此通通放行。

　　多年来不断砍伐天然林，给安顺乡农民带来了莫大的苦楚。安顺村一组72岁的村民李茂林说，由于长期伐木造成山体不稳，一下大雨，他们种在山上的庄稼就会被泥沙冲死，田地两边的土方都垮了下来，他们为此反映过多次，但一直无人过问。

　　村民何炳才在1998年12月前一直在白水河林区承包一、二、三、五、九工段的伐木任务，他说禁伐令之后，他承包的工段木材全部在1999年之前运出，当时林区总采伐量约为3000立方米。此后，由于林区老板余成先另外找人承包，他便再未进山。

　　促使左华安下决心调查盗伐天然林的原因，是他的亲戚为余成先修筑林区公路迟迟拿不到工程款，法院却判定余成先并未欠下工程款。于是，左华安开始注意白水河林业区的盗伐现象，并到县委、政府的各个部门进行反映。

　　7月5日，石棉县林业局局长杨欣在半个小时的采访中，用10分钟时间介绍了左华安的经历、举报背景，以此说明左的举报“水分太多”。他向记者出示了一份调查报告，报告说：“现已初步查明，在白水河林区石棉境内九工段处有以搭建滑道、挡住集材线路等为由新砍林木12株、冷杉10株、桦木2株，最大桩径约为66厘米，最小桩径为28厘米，合计为18?1719立方米，属承包九工段集材作业的乌赖子等民工所为。在调查中同时发现与我县毗邻的九龙县管辖范围内有3处近期采伐林木、已造材的原木和部分枋材，数量为100立方米左右，现已初步查实属他人所为。石棉县委、政府领导表示，坚决打击盗伐天然林行为，一旦发现，决不手软。”

　　对记者在五工段的所见所闻，杨欣未予否认，他说：“这是九龙县的人越界砍伐的，并非石棉县人所为。”

　　杨欣还是石棉县白水河有限责任公司的法人代表，现在仍是，而负责开发白水河林区林矿资源的余成先曾于1998年3月与其签订合同，明确规定双方分成比例。

　　兰杰副局长说，余成先的采伐证可在9个伐区作业。杨欣却说公司与余成先的合作是搞矿产开发，勘探工作一直从1996年开展至今。禁伐令后，对九龙县越界盗伐的木材，由余成先负责运出销售。这是挺重要的一句话，九龙县总在越界盗伐，石棉县就总可以做木材生意。1998年9月1日前，县林业局曾给余成先下过一次2000立方米的采伐计划，加上九龙县盗伐木材禁伐令后，林区存料5000立方米。

　　为什么存料从1998年运至2000年7月仍未运完，杨欣说，这是因为冬季、雨季林区均要封路所致。兰杰补充说，现林区存料只有200多立方米。

　　7月5日晚，在石棉县至甘孜州泸定县境内，记者连遇3辆木材车，其中两辆前后都没有牌照。

　　根据国家及四川省规定，1998年9月1日起，四川省三州两地一市即凉山、甘孜、阿坝、雅安、乐山、攀枝花的天然林区一律禁伐；1999年7月1日起，天然林区一律实行禁运。

　　法学专家说这事太不正常

　　对盗伐天然林这件事，四川省社科院法学所所长赵明在接受采访时说，这件事不太正常，石棉县林业局其实充当了三种角色，既是裁判、又是球员，同时还承担了足协的职能。

　　赵所长解释说，林业局对保护天然林负有管理和监督职责，既要使天然林保护工程落到实处，又要监督、处理盗伐事件。可是石棉县林业局仍经营着经济实体，且与白水河林区开发商签订了有关林矿资源开发的合同，这不得不让人对林业局进行监督、管理的力度产生质疑。当有人向上级举报时，按照惯例，上级部门会责成当地林业部门进行调查，并出具报告，假若林业局在与开发商的合作中获得了好处，调查的真实性就会大打折扣。

　　赵明认为，如果要让盗伐天然林事件得到公正解决，必须采取另一种调查方式，以确保调查的准确性和真实性。

　　而另一种方式的调查，现在已经开始。四川省林业厅日前已派工作人员前往石棉县调查此事。四川省林业厅资源林政管理处副处长余蜀峰说，至去年7月1日四川省天然林保护工程顺利实施以来，大规模乱砍滥伐已停止，但偷砍盗伐现象仍时有发生。对于任何地方发生的砍伐天然林事件，主管部门都会予以严处。省林业厅将结合“三号行动”(可可西里反偷猎行动、保护绿色行动、打击乱砍滥伐和违法争占林业行动)，认真调查此事，给全社会一个交待。

　　但，这件事真正处理起来，依然会很难，在当地已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不大好理顺。

　　这几天，四川省多家媒体的十来名记者被所在单位同时除名，有知情者称，这十来名记者的被除名，与这件事有一定关系。这些记者大多去过石棉。但是，如果这一问题能够得以解决，记者受到处分，也是值得的。(洪侠程卫、首席记者薛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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