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正在帮儿子做康复训练
5月20日,罪大恶极的张君犯罪集团终于走完了他们覆灭的全程,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这天,在位于北京南城角门的中国康复研究中心4002病房里,一位普通公安民警的妈妈早早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这伙歹徒受到了法律的严惩。她就是武广大劫案中被张君团伙成员陈世清用枪击中头部的武汉民警方亮的妈妈。罪恶的子弹从方亮的左太阳穴打进右太阳穴穿出,方亮整整昏迷了49天,其间医院几次让家里“准备后事”,是妈妈的一声声呼唤叫醒了儿子。如今,方妈妈和她的好儿子方亮一起,创下了令医学界惊异的四大奇迹。
因为方亮每天都要做康复训练,记者对方妈妈的采访只能约在中午11点到下午两点之间。我赶到病房时,方妈妈陪方亮训练还没有回来。稍等了几分钟,寂静的楼道里走来一位面带微笑的中年妇女,她的左侧走着一个高大、白净的小伙子,凭眼神我判断这就是方亮母子。令人惊诧的是,两年多以前被张君团伙的子弹击中头部,脑浆洒在地上,被医生断言不死就是奇迹,不死也要成为植物人终身卧床的方亮,也是面带微笑的向我走来,让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随方妈妈母子在病房里坐下。我再仔细观察眼前的方亮,这真是个惹人喜爱的小伙子,浓眉大眼、剔透帅气,只是一头浓密的黑发下两处明显的枪伤还清晰可见。我试探着问方亮:“你今年多大了?”他伸出了右手的四个指头,使劲想着说:“4……”旁边的妈妈提醒道:“你说24……”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方亮目前还是个智力只有两三岁孩子水平的病人。方妈妈告诉记者,方亮脑部受重伤后,所有的记忆全部丢失,也失去了语言功能,目前正在恢复。我再问方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小伙子头一歪特别自豪、特别大声地说:“警——察——”方妈妈又像逗儿子又像认真地说:“你以后不做这个警察了做什么?”方亮又是头一歪大声说:“不、不、不……”记者只觉得心里一酸,眼泪顿时盈满了眼眶。
1儿子出事前方妈妈就感觉心神不安
受伤时只有22岁的武汉市公安局巡警方亮,是父母的独子。回忆起那天的情景,方妈妈至今记忆犹新。
那是1999年1月4日傍晚。每天这个钟点是方妈妈必看“新闻联播”的时候,就连总爱和妈妈抢电视频道看动画片的方亮,也熟知妈妈的习惯,每到这个时候都主动把遥控器交到妈妈手上。
但是那天方妈妈坐在电视前却心神不安。她说:“那天中午方亮才跟他爸爸通的电话。因为我上午去联系医院想做心脏手术,方亮问我住院了没有。”
6点58分,事后方妈妈得知那一刻正是儿子被枪击中的瞬间,她突然觉得心如重击、四肢无力、身体难以支持。就在方妈妈坐立不安的时候,方家的电话铃响了,一接是方亮队里打来的,问方妈妈家住在哪里,她很奇怪方亮队里的人问这干吗?过一会儿电话又响了,打电话的人要方亮的爸爸马上下楼,说方亮出事了,车在楼下等着呢。方妈妈追出来一起上了公安局的车,在车上来接方亮父母的人说武汉广场被抢发生了枪战。方亮爸爸忙问儿子伤了哪里,来人说被枪打了头正在抢救。方亮的爸爸当了十几年兵后才转业到地方工作,一听这话马上就说:我们儿子完了!完了!
方亮父母再见到儿子已经是次日早上5点多。头天晚上他们赶到抢救伤员的医院时,因为那场枪战死伤了7人,医院的各个路口都被戒严。等到深夜11点半,没有得到儿子任何消息的方亮父母又被送回了家。半夜两点,方家的电话再次响起,来电话的人说要接方亮的爸爸到医院去,车已在楼下等。来人还问:你们有几个儿子,今年多大年纪了?方妈妈意识到方亮可能要不行了,她不顾来人只让爸爸去,不让妈妈去的要求,吞下了两片治心脏的药,全身发抖地跟着上了车。到了医院他们得知孩子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去做第二次手术,第一次手术出来,方亮的头部出现了大面积出血,瞳孔已经没有了。医院通知让准备后事。公安部门的意思很明白,他们希望在孩子“走”前让方亮的父母再看他一眼。
早晨5点,守了一夜的方亮父母看到手术室的门开了,他们扑上去看到躺在手术车上的儿子眼睛睁着,眼里无光也无神,不会闭也不会眨,像死人一样。
2冲向歹徒时方亮手里只有警棍
方亮的父母事后才听方亮的战友讲述了儿子负伤的经过:武广大劫案发生时,方亮小组的巡察车正好经过那里。惊慌的群众拦住警车报警,说武广被抢了,歹徒还开了枪。还在见习期的方亮和另一位巡警,马上下车迎着四散的人群朝出事地点跑去。这时几个蒙面人拖着很大的布包正在往商场外逃窜,准备乘坐一辆富康车逃走。方亮他们边跑边喊:站住!我们是公安……因为当时方亮还没有佩枪,他冲向歹徒时手里只拎了条警棍。这时张君团伙的2号杀手——陈世清摘掉面罩悄悄从方亮左侧跟了上来,在离方亮3米远的地方,陈世清举枪朝方亮的后脑射击,一位民工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瞬大喊:警察有人……听到喊声的方亮一侧头,子弹打进了方亮的左边太阳穴。
方妈妈还听说,其实方亮和他的战友再晚冲上去两分钟,接到报警的大批警力就赶到现场了,方亮也许就不会负伤。但是儿子没有这样做。张君犯罪团伙从1991年开始疯狂作案到1999年武广大劫案发生,方亮和他的战友是第一个对这伙歹徒正面阻击的警力。这也使武广大劫案发生后,张君团伙很长时间没敢再作案。方妈妈说:从这一点上说我很为我儿子感到骄傲。因为方亮从小就想当警察,他是倒在了警察的岗位上。
在方妈妈眼里,儿子不是英雄。儿子只是个从小很聪明,自尊心很强,但又很贪玩,一心想着长大了当警察的普通人。为了实现当警察的愿望,高中毕业后当了四年兵的方亮,放弃了父母、朋友给他找的好几份挺不错的工作,在家呆了一年多,直等到武汉市公安局招人。当上警察以后,方亮依旧没改他好玩、好动的脾气。唱歌、跳舞、玩电子游戏方亮都是一把好手。下班之后,儿子还爱穿名牌。
负伤以后,由于方亮的脑中枢神经受到了很大损伤,大小便一直失禁。妈妈为了护理儿子方便,给方亮买了两条松紧带的裤子,儿子神智稍微恢复一些后就坚决要穿系皮带的裤子。方亮受伤前曾经交好了一个女朋友,女孩子1米65左右的身材,长得很漂亮。方亮负伤后女孩离开了他。方亮养病期间,有些病友和他开玩笑指指街上的一个姑娘说:方亮给你介绍一下怎么样?方亮笑着摇头:不、不、不……并用手比着自己的耳垂,意思是街上的姑娘个子太高了,他要找和原来女朋友一样高的。
方妈妈说:“我方亮没死,现在又恢复得越来越好,是儿子求生、求好,热爱生活的愿望太强烈了。虽然他昏迷了49天,现在智商也只有几岁孩子的水平,但是我一直感到儿子在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他想好,想回到他警察的岗位上,他的心还跟原来一样高。”
3妈妈唤醒昏迷的儿子
方妈妈从在手术室门口见到儿子的第一眼起,在她的心目中生和死的概念就像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轻轻一碰就是另一个世界。
当时很多了解了方亮伤情的医学专家都说:像方亮这种两个太阳穴之间的头部贯通伤,目前还没有存活的先例,方亮当时没死真是个奇迹。医生们还说:人虽然还活着,死神也随时在方亮身边徘徊,很难说什么时候就把他带走。即使人活下来了,方亮也将是个植物人,永远躺在床上,永远不会开口说话。
在特护病房里,方妈妈伏在儿子的病床前,儿子的生命就是仪器上那些还在跳动的电磁波。而眼前的儿子眼睛就那么睁着,一动不动。护士给儿子移动身体,方亮的一只胳膊滑落在床沿下,像一只破布带那么垂着,毫无知觉。
方妈妈趴在儿子的耳边哽咽着说:“方亮,妈妈来看你了,你不是还惦记着妈妈的病吗?咱们不是定好了妈妈住院时你去陪我吗?你怎么能丢下妈妈自己走呢?方亮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每次你走丢了都是妈妈的喊声把你找回来……”方妈妈就这样趴在儿子耳边不停地和儿子说话。开始时儿子没有任何反应,后来方妈妈突然发现:她不跟儿子说话时方亮的心跳总是在每分钟100下左右波动,而妈妈一叫方亮的名字和他说话时,儿子的心跳一下子跳到180——190下,别人的叫声方亮却没有这样的反应。方妈妈知道儿子在听妈妈说话。从此方妈妈在方亮昏迷的49天里,不停地和儿子说话,一声声地叫着方亮的名字……
伤后第6天,方亮开始排便了。妈妈像得到了什么特大喜讯,逢人便说。
伤后第7天,医院安排要给方亮做CT检查。医生事前委婉的告诉方妈妈:家里要有准备,也许在去做检查的路上人就“走”了。护士来推方亮前,方妈妈伏在儿子耳边嘱咐说:“方亮,你已经不是你个人的了,爸爸妈妈不能没有你,全市、全国的人都在支持你,武汉的报纸、电视都报道了你的事迹,好多人给你送来了花篮,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方亮被手术车推走了,又被平安地推了回来。
伤后11天,方亮的左腿左手能够轻微活动了,左脑外侧的大包也在逐渐消退;第14天,方亮受伤后一直睁着的眼睛会动了;第20天,为了确定该不该给方亮做第三次开颅手术,武汉有关部门请北京的医学专家对方亮的伤情进行了远程会诊。方妈妈把这个消息告诉儿子后说:“方亮,你听到了没有?听到了就眨一下眼睛。”两分钟之后方亮果然眨了一下眼睛。
整整49天,方妈妈在儿子的病床前搭了一块40厘米的木板,支持不住了就躺一会儿,有点精神了就起来和儿子说话,护理儿子。49天,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所有的食物吃到她嘴里都像嚼木渣一样,但是她能吃一点就吃一点。她说,有我就有我儿子,我好我儿子就肯定能好。方妈妈告诉记者,从儿子负伤至今她只大哭过两次。一次是当天夜里第二次去医院的路上,听到来人说话的意思是儿子可能要不行了,再一次是她单位的同事去医院看方亮时劝她,把她劝哭了。方妈妈说:武汉有个说法叫“哭丧”,我不哭是我相信我儿子能好。
方亮昏迷到49天时,方妈妈在用棉签给儿子喂水时发现:方亮的喉咙里发出“咕”的声音,儿子好像有了吞咽的动作。她急忙一声声喊着方亮、方亮……在妈妈的呼喊声中,方亮醒了。
4方亮还想当警察
方亮虽然暂时挣脱了死神的威逼,但是严重的脑损伤使他的记忆全部丧失,连爸爸妈妈也认不出了。他不会说话、不能坐立、大小便失禁……
为了让儿子能早日康复,方妈妈八九个月一步不离地守护在方亮的身边。怕儿子不能动肌肉萎缩,她不停地给儿子做按摩;为了让儿子恢复智力,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儿子说话、认字、识数;公安局专门派人护理方亮,方妈妈担心年轻人手重、嫌脏,她总是亲自给儿子接屎接尿。方亮由于大量服药使大便怪味难闻,经常是方妈妈正吃着半截饭,儿子拉了大便,她立刻放下手里的饭碗就要给儿子清理身体。有人说:方妈妈是把所有母亲从小带孩子的艰辛又重复了一遍。方妈妈自己却深知何止如此。
小时候儿子是妈妈手里的一个肉团团,想抱就抱想举就举,而今儿子1米78的大个头,体重80多公斤。妈妈每挪动一下儿子的身体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小时候方亮聪明伶俐,两岁就能说童谣背唐诗,而今为了教会方亮一个字,妈妈经常要累得满身大汗。
2000年4月,方亮能下床了。在有人帮助挪动双脚的情况下还能走几步路。他的听力也在恢复;能被动地回答简单的问题,比如“吃饱了吗?”“饱了。”然而,就在方妈妈为了儿子的一天天好转而高兴时,方亮又染上了因脑外伤引起的癫痫症。而且发病的间隔越来越短。癫痫发作一次,对大脑就损伤一次。而且发病前的两三天儿子什么都学不进去,发病后原来学过的东西又忘好多。
在医院的建议下,方妈妈把儿子带到了北京的中国康复中心继续治疗。在采访中,方妈妈拿出北京天坛医院照的CT片指给记者看。她说:“医院的诊断说方亮的左脑已经全部软化,右脑顶部也开始软化,右脑中还有异物,按片子反映的情况是越来越不好。但是我还是认为方亮在一天天康复,因为儿子从那天负伤时向我发出过不好的信号后,再也没有向我发出过不好的信号。而且方亮本人也确实在一天天进步,从下不了床到能自己走路,从只能说一两个字到能连续说两三个字,他还能用左手自己吃饭……我一直相信方亮能够恢复得更好,将来他能够重新回归社会,重新干他喜爱的警察。”
目前,方亮的病情主要是:由于左脑萎缩带来的癫痫、右半身偏瘫,右眼偏盲,大小便不能控制。方妈妈说:“有时带儿子下楼去做康复训练,上电梯时还没事,下电梯时儿子的大便已经从裤腿流出来了。我只好把方亮悄悄带进卫生间去换洗。一些人不理解使劲嚷楼道里怎么这样臭,我听了心里真是很难受。北京这么多的景点,我却很少带方亮出去,我怕别人不理解让儿子难堪。”
在记者采访方妈妈的整个过程中,方亮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我问他:阿姨和妈妈说的话你听得懂吗?他点点头。我又问:张君团伙已经被枪决了,你知道了吗?方亮摇摇头。方妈妈说:那段记忆方亮已经没有了。
方亮坐在我们身旁的两个多小时里,左手一刻不停地揉搓着他蜷缩的右手。方妈妈告诉我:儿子现在求好的愿望特别强烈,从来没有对自己丧失过信心。医生要求的所有训练项目他练得满身大汗也要做完。有一次,做完肢体训练方亮怎么也不肯走,妈妈拉他他就急,不停地指医生、指床。妈妈突然反应过来还有一项单腿跪地的动作没做。她问方亮是不是因为这,方亮连忙说:“是,是。”
中午12点了,方亮走到小饭桌前自己用左手拿勺开始吃饭。
下午2点了,记者还在和方妈妈说话。方亮自己拿起桌上的药放进嘴里。
方亮想把身体养好,想重新当他的警察。妈妈的爱和儿子的坚强,还会创造新的生命奇迹。我相信。
-文/本报记者李罡
-摄影/汪震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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